夜里,德昇睡在西屋的土炕上。炕烧得滚烫,把连日旅途的疲惫都熨帖得舒展开来。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无声地落在院墙上,落在石榴树枝上。他听见里屋传来冬雪轻轻的哼唧声,接着是张义芝拍哄的低语,还有俊英均匀的呼吸声。
这些细碎的声响混在一起,成了最安稳的催眠曲。
第二天一早,德昇是被冬雪的笑声吵醒的。
他穿好衣服走出屋,看见张义芝正抱着冬雪在院子里晒太阳,俊英和月英在扫积雪,小军拎着个扫帚,跟在后面瞎比划,雪沫子溅了一裤腿。
“醒了?”张义芝抬头看他,“锅里温着粥,快喝了暖暖身子。”
德昇刚端起粥碗,就看见俊英从屋里拎出个布包:“这是我妈给你缝的棉手套,比部队发的厚实;还有我织了条围巾,你在部队站岗能用上。”
旅行袋里的东西堆得鼓鼓囊囊,棉手套带着针线的温度,纳着细密的针脚。
德昇等了一整天,再不走,就赶不上最后一趟车了。
吃过晚饭,德昇要回部队了。张义芝把海米和虾皮分装在两个纸包里,一个让他带给战友,一个留着自己吃。
冬雪抱着他的腿不让走,嘴里喊着叽里呱啦没人能听得懂的话,眼泪汪汪的。
“爸爸得回部队站岗,等下次探亲再陪你玩。”德昇蹲下来,把贝壳塞给她,“这个给你,是海边的贝壳。”
冬雪攥着贝壳,终于松开了手。
俊英送他到盘山的汽车站。雪已经停了,夕阳把地上的雪染成了金色。
德昇拎着旅行袋上了车,回头看见俊英还站在雪地里挥手,像个小炮仗似的裹在蓝棉袄里。
火车驶离站台,德昇看着窗外的雪景,想起了葫芦岛的海,想起了德兴在礁石上的笑容,想起了家里炕头的暖意。
布兜里的海米香、棉手套的温度、贝壳的纹路。还有冬雪皱着的小眉头、俊英的笑声,都在他心里攒着,成了比任何东西都珍贵的念想。
回到部队营区时,战友刘耀奇正在门口扫雪,看见他就喊:“德昇回来啦?可把你盼着了,部长说明天开训,就等你归队呢!”
德昇笑着应着,把布兜里的海米递过去:“老家带的。”
刘耀奇接过海米,凑上去闻了闻:“真鲜亮啊!你这趟探亲可是满载而归啊。”
德昇没说话,只是摸了摸兜里的贝壳。他确实满载而归。
不仅有海米和特产,更有家人的牵挂,有对“家”的明白。
夜里,营区的雪又下了起来。德昇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雪落在屋顶的声响,想起了葫芦岛的海雪,想起了盘锦老家的院雪。
他忽然明白,德兴说的“在哪儿都是家”,其实是说家人在的地方是家,心里装着家人,走到哪儿都有牵挂,都有温暖。
这雪落在了葫芦岛的海边,落在了盘锦的胡同,也落在了部队的营区。而那些藏在雪地里的牵挂与温暖,终究会陪着他,走过一个又一个寒冬。
德昇走的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胡同里的残血地还浸着泥泞,踩上去发着轻微的“咯吱”响,像谁藏在暗处叹气。
张义芝把叠得方方正正的工作服递给俊英,手指在布料上摩挲了两下,嘱咐她:“我给冬雪喂麦乳精,你别送奶了,还得来回跑。”
俊英答应了一声,目光扫过院墙根那丛枯萎的野菊。又摸了摸蹲在门槛上的冬雪的头,小姑娘攥着个布做的小兔子,含混地喊了声“妈妈”,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
“妈,我上班去了。”她冲里屋喊了一声,转身出了院门。
“别搬东西,别干活儿,看把奶累回去……”张义芝抱着冬雪,追出来嘱咐,站在门口望了许久,
直到那抹蓝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胡同拐角,才抱着冬雪往回走。
刚关上门,就听见后窗户传来“哗啦”一声,像是碎了个瓷碗。她脚步顿了顿,终究没回头,只把冬雪搂得更紧了些。
这些日子,吴玉华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连她家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都少见开合,张义芝原以为是德昇在家镇住了她,可心里总悬着块石头,落不踏实。
果然,当天下午日头偏西的时候,小军去胡同口的小卖店买酱油,远远就看见吴玉华倚在老槐树下。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袄,头发用根红绳胡乱扎着,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张义芝家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树皮,留下几道深痕。
小军的心里一紧,加快脚步往回走,背后那道目光却像针似的,扎得后颈发僵。
接下来的几天,吴玉华开始在胡同里晃悠。
起初只是趁张义芝去井边提水时,在墙根下嘀嘀咕咕,声音含混不清,可那眼神里的怨毒,隔着半条胡同都能看见。
张义芝装作没听见,挑着水桶径直走过。水桶晃出的水珠溅在吴玉华的布鞋边,她却像没察觉,依旧盯着张家的院门发呆。
胡同里的老邻居都知道吴玉华的性子,有人碰见张义芝,压低声音劝:“义芝啊,实在不行就找街道说说,别让她这么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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