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刮过光秃秃的黑石头山梁,带着刀子似的沙粒子,抽得人脸生疼。空气又干又冷,吸一口都刺嗓子眼。血水混着黑沙子,在坑坑洼洼的戈壁滩上凝成一个个黑红发亮的小水洼,被马蹄子一踩,“噗嗤”一声响,冻硬了。
赵宸骑在马上,玄氅垂在鞍子边,沾了一层灰蒙蒙的黑砂。脸让风抽得发僵,下巴颚紧抿着,嘴角那点暗红的血印子结了冰碴。体内那股子冻得骨头缝都发疼的寒气才刚压下去点,每吸一口冷风都像针扎着肺管子。
前面不远,高朗正带着剩下的几个囫囵玄甲卫,跟拖死狗似的拖着个瘫成泥的玩意儿。那东西裹着身破布似的黑皮袄,袄子上好几处撕开了大豁口,露出底下同样被血染得看不出色的厚布褂子,跟叫花子没两样。两条腿像断了筋似的在地上拖,擦着砂石子“唰啦唰啦”响。脸上糊满了血和泥浆子,五官都挤一块了,也分不清本来模样。脑壳软塌塌地歪在一边,脖子明显是折了的。
“噗通!”高朗没管那么多,把那瘫软的身子像甩破麻袋似的丢进旁边一辆刚卸了破鼓烂鼓槌的木车上。车身一沉,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个跟车的老辅兵哆嗦着想把车上杂七杂八的碎木头鼓槌扒拉开,手忙脚乱差点把自己也折进去。
“捆死!手筋脚筋!”高朗抹了把脸上发黑的血泥点子,独眼里凶光四射,盯着木车上那瘫软的黑泥。几个玄甲卫围上去,麻绳蘸水抽得嘎吱响,把那软泥手脚死死勒在车帮子上,绑成个倒弓的蛤蟆。
萧屹骑着马走在最后面,一只手死死捂着腰肋侧被撕开的那道大口子,血水混着土黄的药膏子从指缝里往外沁,冻成了紫黑的冰坨。他半边身子歪在鞍子上,脸煞白,只有那只独眼还死死瞪着木车上的“软泥”,里面烧着一团压不住的毒火,恨不能把那堆东西剐碎了喂狼。
队伍慢腾腾地挪回了朔风关营盘。风沙子打着旋往每个缝隙里钻。关里头更破了,瓮城那边火烧过的大豁口子像个烂掉的牙洞。空气里是糊了焦味、血腥气,还有股子灶膛捂馊了的灰烬味,黏糊糊地塞在喉咙口。
赵宸没往中军帐去,马头一偏,径直扎进了西头那片最破最烂的窝棚地。那边火头军大灶棚塌了半边顶,破草席子吊挂着当门帘,里头一股子陈年油烟糊住了木头柱子,混着血腥气、劣质金疮药刺鼻的辣味和冻疮膏子散出来的那股子土腥带腐的怪味,呛得人脑瓜子嗡嗡的。
灶棚顶子破了好几个大窟窿,风卷着沙子往里灌。棚子中间挖了个大坑当灶膛,坑里火还没熄透,红炭被风刮得明明灭灭,烟灰打着旋往上飞。几个断胳膊瘸腿的伤兵靠着墙根坐着,有的眼神发木,有的龇牙咧嘴忍着疼。一股子焦糊的肉皮味混着药汤子熬干的苦气在棚里飘。
高朗指挥着人把“软泥”从木车上卸下来,“咚”一声撂在灶坑旁边那沾满了油污菜渣、冻得溜硬的泥地上。泥地被火烤得有点湿软,那身子一沾地,喉咙里就挤出点破风箱抽气似的“嗬嗬”声,眼皮底下的眼珠像濒死的鱼似的鼓了鼓,又沉了下去。
赵宸掀开破草帘子钻进棚。目光先在“软泥”身上那件被血染透、硬邦邦的破布褂子上停了半息,那褂子右胳膊嘎吱窝下边撕开了个巴掌大的口子。他眼皮都没抬,冰封似的脸对着灰蒙蒙的光线,只吐出仨字,冷得掉渣:“上衣,扒了。”
高朗二话不说,抽出把沾着黑泥的短匕,“嗤啦”几下,把“软泥”上身那件被血汗冻硬、裹了好几层的破布烂皮从脖子一路割到底!硬生生撕开!
皮肉暴露在湿冷的空气里。
肩膀、胸口、腰上横七竖八的伤口咧着嘴,翻着白茬的肉和凝固的紫黑血痂,看着都麻人。
但所有人的目光都没在这些皮外伤上停留!
唰!
十来双眼睛死死钉在了那瘫泥的右胳膊底下!
靠近嘎吱窝那块儿!皮肉表面没什么显眼的伤疤,可底下那道本该绷紧的筋带子上!却像是给灌了脓水!鼓起了一个足有鸭蛋大的包!那包在坑里暗红的火炭光下头,肿得皮薄肉亮,透着一股子暗紫发乌、像是淤透了血筋的不祥颜色!
伤口位置!大小!形状!甚至那透着邪乎劲儿的乌紫肿块!
和刚才戈壁石林里,被赵宸一句点破的特征!
一模一样!
“枭七!” 萧屹咬着后槽牙挤出来俩字,独眼里头的血丝都快爆了!一口痰裹着血沫子狠狠啐在泥地上!那是影卫二皇子麾下最毒的一条牙!专干栽赃扒皮断后路的脏活儿!
他挣扎着就想从马鞍上往下跳!被旁边俩眼疾手快的玄甲卫死死拖住了胳膊。
“嗬……嗬……”地上的“软泥”——枭七——喉咙里破风箱般挤出漏气音,眼皮底下翻出大片死鱼眼白,死死瞪着赵宸那双覆着冰霜的靴尖。
也就在枭七眼白翻起、死盯着赵宸靴尖的同一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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