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眼矿坑的黑水咕噜噜冒着泡,硫磺裹着铁锈的腥气堵着嗓子眼,吸一口都跟吞了烧红的砂子似的辣得肺管子疼。坑口那股子白惨惨的烟气聚着散不开,混着地上半冻不化、黏糊糊的黑泥浆子味儿,熏得人头晕眼花。赵宸立在坑口歪了一半的木哨楼下,玄氅边角往下滴着黑黄的水珠,砸在脚边冻硬的泥壳上噗噗轻响。他脸上蒙了层硫磺烟气凝出来的细白霜末,眼睫上挂的不知是水珠还是冰晶,在幽暗光线下闪着寒芒。
远处坑口深处,几点摇晃的松明火把光穿透浓重的白雾,忽明忽暗,映出影影绰绰的人形在泥浆里连拖带拽。呼喝声混着铁器刮擦坑壁的刺耳声响,被湿漉漉的洞壁撞得嗡嗡闷响,带着股说不出的急火焦躁。
“殿下!”萧屹喘着粗气从一片塌了大半的烂席棚子后头撞了过来,铁塔似的身形裹着更浓的硫磺雾气,皮甲上糊满了黑黄腥臭的泥点子。脸上的疤跳着,一只眼睛被烟气熏得通红,另一只独眼死死盯着赵宸那覆着霜的侧脸,“狗日的!坑底下全是搅浑的泥汤子!趟一脚陷到小腿肚!脚印全让后来的兵给踩烂糊了!根本辨不出一丝踪迹!连他娘的是人是牲口的蹄印都分不清!”他急得牙关直磨,拳头攥得咯嘣响,像头被困在陷坑里的蛮牛。
硫磺烟气里的寒意针一样扎着骨头缝。赵宸目光没动,依旧锁着浓雾深处那些影影绰绰、正拖着沉重麻袋艰难移动的火把亮子。喉间的腥甜铁锈味压得死沉,被那股蒸腾的硫磺恶臭一激,又在心口翻搅。他体内冰魄煞气运行艰难如逆冰河,每一步都牵扯撕裂的痛楚。他缓缓抬起那只垂在身侧、覆盖薄霜的右手,指向离木哨楼不远处、坑口斜坡边一块半悬空的巨大青黑色礁石。
那块石头的上半截早被硫磺烟气熏得黢黑油亮,下方背阴处却还残存着一些相对干净的、被泥水溅湿又冻硬的棱角斜面。
“石上。泥印。”声音低沉,裹在硫磺烟气的呜咽里,几乎要被淹没。
萧屹顺着那方向猛一转头!豹子般几步窜到那巨石下方!几乎把脸贴上去!独眼在昏暗中瞪得溜圆,死命在那被泥水溅得斑驳的斜面上搜寻!他呼吸粗重,热气喷在冰冷的石壁上又化成水雾反扑在脸上。
除了几块冻住的污泥坨,只有大片被后来人匆忙攀爬踩出的模糊泥脚印!层层叠叠!糊得跟一锅熬烂的腊八粥!
“殿下!不行啊!都烂透了!”萧屹猛地扭回头吼,脸上那道疤拧得狰狞,“别说纹路了,连个浅坑边都找不着像样的!”
就在他嘶吼的尾音尚在坑口盘旋的刹那!
噗嗤!噗嗤!
极其轻微、几乎被硫磺水汽翻腾声掩盖的泥浆挤压声!从巨石另一侧陡峭斜坡下的浓雾深沼里传出来!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正极其缓慢地、一下下深陷在粘稠的黑泥浆里!
高朗魁梧的影子猛地撕裂硫磺烟瘴,如同黑岩砸落!他那张被坑底湿气熏得黑红爆皮的方脸上,刀劈斧凿般的横肉绷得死紧,手里抓着一张几乎被黑泥糊满、沉甸甸还渗着水、却依稀能辨出边缘带着冻硬褶皱的兽皮!
那是从坑底一堆刚清理出来的腐烂皮囊里拽出来的残片!
“殿下!萧大哥!”高朗的声音嘶哑如破铜,“在……东南角那个堆废料滚坡下头!找着了这玩意儿!混在死马烂皮堆里!”
他三两步抢到赵宸身前,将那张冻硬的兽皮残片狠狠摔在哨楼下稍干硬的冻泥地面上!发出沉重的“噗”一声闷响!
“狄戎狼皮袄衬里!靛青染料!狼头刺青!”高朗喘着粗气,手指用劲抠着皮张表面一处糊着黑泥的角落,“内……内里有东西!”
没等人细看!那冻硬的靛青狼头兽皮残片接触到稍显干冷的空气,表层凝结的黑泥发出极其微弱的“咔嚓”裂响!就在高朗抠挖的地方,一小片紧贴着皮张内里、同样冻硬发黑、边缘卷曲的布料角子微微翘起了细边!
萧屹猛地蹲下身!粗砺的指头带着劲风,狠狠压在那翘起布角边缘往下刮擦!
刺啦!
冻硬的泥皮被他连带着卷曲布料撕开一小块!露出了内层!那布料颜色深褐近乎发黑,但材质却清晰可辨——厚实、硬挺、边缘纺织的经纬纹理规整致密!
朔风关内戍边老卒!御寒专用的粗驼绒线混着葛麻强韧织就的!打底内衬布!
这不是狄戎那带着膻腥的生牛皮!是正儿八经的大乾边军用烂了的里衬破布!
影卫!穿狄戎狼皮的鬼底下!裹着的却是大乾兵才有的料子!伪装!深入骨髓的伪装!
就在这布角被撕开、内衬暴露的瞬间!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一丝独特湿润清冽气息的异样感!极其突兀地!钻入了赵宸那被硫磺恶臭侵蚀得发木的鼻腔!
不是血腥!
不是泥腥!
也不是硫磺!
像……露水?深秋挂在草尖尖上,寒气刺骨时才会短暂存在的那种冰凉水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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