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的玉米刚入仓,望海坡就飘起了酒香。三秒带家的院子里摆了张八仙桌,二柱子拎来一坛自酿的高粱酒,王老五杀了只养了半年的芦花鸡,春花炖了锅土豆烧肉,油香混着酒香,引得隔壁的黄狗都趴在院门口直哼哼。
“五叔,您坐主位。”三秒带把陈老五往首位让。老头今天穿了件新做的蓝布褂子,袖口还缝着补丁,却洗得干干净净,手里的锡酒壶擦得锃亮,一看就是特意拾掇过的。
陈老五没推辞,往太师椅上一坐,酒壶往桌角一放,眼睛笑成了条缝:“今儿个不醉不归!”他这话是对着满桌人说的,目光却在三秒带脸上多停了会儿——这后生没辜负他的指望,甜糯玉米卖了好价钱,早熟蔬菜也进了超市,连村东头那片荒地都翻整出来了,明年就能种果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陈老五的话渐渐多了。他端着酒杯,给每个人都敬了一圈,轮到三秒带时,非要碰个响:“三秒,我敬你!你比我当年强!”
三秒带赶紧举杯:“五叔您说笑了,我这点能耐,哪能跟您比?”他知道陈老五年轻时的厉害——领着全村人修渠、种果树、办砖窑,要不是后来砖窑出了事故,欠了外债,望海坡说不定早成了富裕村。
“强就是强,不认不行。”陈老五喝干杯里的酒,用袖子抹了抹嘴,“想当年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想包地种果树,就种那红富士,听说能卖大钱……”
这话一出,满桌人都静了。谁也不知道陈老五还有这心事,只知道他退休后就爱蹲在老槐树下抽旱烟,要么就揣着酒壶在地里转悠,像个没牵挂的老头。
“那时候啊,”陈老五眯着眼,像是在回忆,“县农科所的技术员来村里讲课,说望海坡的沙土地适合种苹果,耐旱,结的果子甜。我听得心头发热,连夜就画了张规划图,打算把村西头那片荒坡包下来,种上五十亩红富士。”
二柱子凑过来:“五叔,那咋没种成?”
“没钱呗。”陈老五灌了口酒,声音有点发哑,“那时候村里穷,家家户户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哪有钱买树苗?我去信用社贷款,人家听说是种果树,直摇头,说‘果树见效慢,万一赔了,钱咋还?’”
他放下酒杯,手指在桌上划着圈:“技术也是个难题。技术员讲的啥‘拉枝’‘疏花’,我听着跟听天书似的,想请个师傅来教,又付不起工钱。折腾了大半年,规划图被老鼠啃了个洞,这事也就黄了。”
三秒带心里一动。他前阵子翻爷爷的旧账本,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写着“陈老五,借苹果树苗钱二十元,秋收还”,当时还纳闷,现在总算明白了——原来老头当年是真动了心思。
“后来呢?”王老五媳妇忍不住问。
“后来?”陈老五笑了,笑声里带着点涩,“后来就去修渠了。县上拨了笔款,说修渠能浇地,比种果树靠谱。我一想也是,地能浇上水,种啥都成,就把果树的事搁下了。”他顿了顿,看着院外的菜地,“可我总惦记着,夜里做梦都梦见那片荒坡长满了苹果树,红果子压弯了枝……”
说到这儿,他突然抓起酒坛,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仰头就灌,酒液顺着下巴流进脖子里,打湿了蓝布褂子。“现在好了,”他指着三秒带,眼睛有点红,“你要种果树了,还请了农科所的技术员,资金不够村里帮着凑,比我当年强多了……”
“五叔,这还不是多亏了您。”三秒带递过块毛巾,“要不是您帮着跑手续,找技术员,我哪敢想种果树?”他说的是实话——上个月跟陈老五提起想种果树,老头第二天一早就揣着酒壶去了镇上,找以前的老熟人帮忙,跑了三趟才把手续办下来。
“我算啥?”陈老五摆摆手,又喝了口酒,“是你有出息,敢想敢干。不像我,当年就差那么点劲……”他这话没说完,舌头就有点打结,显然是喝多了。
二柱子想劝他少喝点,被三秒带用眼色拦住了。有些话憋了几十年,总得让老人说出来才痛快。
“你知道不?”陈老五突然抓住三秒带的手,力气大得惊人,“那天看你跟技术员在地里量尺寸,规划果树行距,我这心里啊,又酸又热。酸的是我当年没做成的事,你做成了;热的是……是望海坡总算有奔头了。”
他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攥得三秒带生疼,眼里却闪着光,像落了星星:“我羡慕你啊,三秒。有好政策,有技术员,还有这么多乡亲帮衬。可我更欣慰,真的……看你干得红火,比我自己当年成了还高兴。这地,总算没荒着;这念想,总算有人接着了……”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哽咽了,把头埋在胳膊里,肩膀微微耸动。满桌人都没说话,连院门口的黄狗都安静了,只有风吹过玉米囤子的“沙沙”声,像是在轻轻叹息。
三秒带心里堵得慌。他一直以为陈老五帮他是出于好意,没想到里面还藏着这么深的念想。这老头不是在帮他,是在圆自己年轻时的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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