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时,春花已经踩着泥泞钻进了玉米地。昨夜一场暴雨把山洗得发亮,玉米叶上的水珠顺着叶脉往下淌,砸在脚边的泥地里,溅起细碎的黄点。她举着手机往前走,镜头里的玉米秆歪歪扭扭,却透着股倔强的绿,根须在湿泥里扎得牢牢的,像无数只攥紧土地的手。
“喝饱了山泉水,该使劲长了。”春花对着镜头自言自语,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把远处石缝里渗出来的水流也拍了进去。那股泉水顺着坡地蜿蜒而下,在玉米地边缘积成个小水洼,倒映着天上的云影。她想起李姐说的“细节”,特意蹲下身,让镜头贴着地面,拍水珠从玉米根须上滚落的瞬间,泥点溅在镜头上,像给画面蒙了层纱。
这段视频发出去两小时,评论区就有人问:“大姐,能拍拍你们的土地吗?想看看养出这么甜的玉米,到底是啥样的土。”后面跟着一串点赞的小红心,有人附议:“对,我儿子说玉米长在超市货架上,我想让他看看真正的土地。”
春花盯着那条评论,突然想起三秒上次在课堂上闹的笑话。老师问“粮食从哪里来”,城里转学来的孩子说“从快递盒里”,三秒急得站起来喊“从土里长的!黑黢黢的土!”,结果被同学笑“土包子”。当时她还骂三秒“跟人争啥”,现在看着屏幕上的留言,倒觉得这孩子说得对——有些东西,就得让城里人亲眼看看。
她转身往家走,路过陈老五的地块时,老人正赶着牛犁地。木犁铧插进湿泥的瞬间,黑褐色的土块翻卷上来,带着股潮湿的腥气,像刚打开的酱菜坛子。“五叔,歇会儿!”春花朝他喊,“帮我个忙,给城里人看看咱的好土。”
陈老五扶着犁柄的手顿了顿,老黄牛趁机甩了甩尾巴。“土有啥好看的?”他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把犁铧再往深里扎了扎,“去年收玉米时,你还嫌这土粘鞋呢。”话虽这么说,却还是吆喝着牛停了下来,从田埂上揪了把草喂牛。
春花踩着犁过的地垄往前走,脚下的泥土软得像发面。她蹲下身抓起一把土,指缝间立刻渗出褐色的水,土块里还裹着细碎的草叶和小石子。“你看这土,”她举到镜头前,手指轻轻一捻,泥粒就簌簌往下掉,“攥在手里能成团,松开手能散开,不板结,不硌手,这才是养庄稼的好土。”
陈老五在旁边嗤笑:“说得跟卖胭脂似的。”他放下犁柄走过来,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打开来是些灰扑扑的粉末。“这是去年玉米秆烧的灰,拌在土里能壮苗。”老人抓起一把土,把草木灰掺进去,双手来回揉搓,黑灰和黄土混在一起,变成深浅不一的褐色,“你拍这个,比光拍土强。”
春花赶紧调整镜头,拍老人揉土的手。那双手布满老茧,指关节肿得像小萝卜,却把土和灰混得匀匀的,像在调制什么珍贵的药膏。“咱这土,得这么伺候。”陈老五的声音带着点得意,“施化肥的地看着黑亮,实则发僵,种出来的玉米光长个子不填肉;咱这地施农家肥,年年把玉米秆、豆秸还田,土才活得起来。”
正拍着,三秒背着书包跑过来,校服裤脚沾着泥。“花婶,我爷让我给你送这个!”他举起个玻璃罐,里面装着半罐土,标签上歪歪扭扭写着“春播土”,“我爷说这是开春时的土,能看出肥力。”
三秒爷爷随后也跟来了,手里攥着个放大镜。“你让城里人细看,”老人把放大镜递到春花手里,“这土里有蚯蚓粪,有草根纤维,都是好东西。”他指着罐子里的土块,“去年我在这土里埋了个鸡蛋壳,现在早化成钙了,玉米根就爱啃这个。”
春花把放大镜架在手机镜头前,对准那捧混了草木灰的土。屏幕上的土粒突然变大,像无数个小海绵,孔洞里还嵌着细碎的植物碎屑。“看见没?”她对着镜头说,“这土会呼吸,能藏水,玉米根在里面能舒展着长,不像板结的土,根都得蜷着身子。”
陈老五突然想起什么,拉着春花往山顶走。“带你看个好东西。”老人的布鞋踩在泥里,发出噗嗤噗嗤的响,“去年山洪冲出来的坡地,没施过肥,你拍那个对比更清楚。”
山顶的坡地果然不一样。裸露出的黄土泛着白,像块干硬的痂,用手一掰就碎成粉。“这土没伺候过,”陈老五抓起一把,风一吹就散了,“种啥都长不好,玉米秆细得像筷子。”他把两捧土并在一起,黑的黑,黄的黄,像两块成色不同的玉,“人对土地啥态度,土地就对人啥态度,一点不含糊。”
春花把这对比拍进视频,配文写:“左边是伺候了三十年的地,右边是荒了十年的坡。土地跟人一样,你疼它,它才给你长好粮。”她蹲在两块土地中间,看着陈老五用那捧黑土在黄土地上画了个圈,突然觉得这圈像个承诺——人对土地的承诺,土地对人的回应。
回家的路上,三秒爷爷给她讲起土改时的事。“那时候分地,家家户户捧着土哭,说这才是咱的命根子。”老人的拐杖在泥地里戳出个坑,“后来有人图省事,光用化肥不用农家肥,地就慢慢瘦了。你爹总说,种地不能急,得跟土地处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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