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蹲在玉米地埂上,手机镜头里的画面抖得像风中的玉米叶。她正想拍下玉米粒灌浆的特写,指尖刚碰到对焦键,远处陈老五赶着的黄牛突然哞地叫了一声,镜头瞬间晃到天边的云彩。
“这破玩意儿比锄地还累。”她对着屏幕里模糊的光斑叹气。三天前李姐在微信里说:“春花,你光发玉米成品不行,城里人想看它们咋长出来的。”当时她正蹲在院里剥玉米皮,指甲缝里还嵌着嫩黄的浆汁,随口应道:“有啥好看的?不就是下种、浇水、收割呗。”
李姐却发来一串语音,声音里带着笑:“你不懂,现在城里人就爱看这个。我儿子在幼儿园讲玉米的生长过程,老师都夸他说得细,其实都是听你说的。”
这话让春花心里一动。她想起去年孙子回来,捧着平板电脑看别人种多肉,说那叫“记录生长”。当时她还笑话:“种个草有啥好记的?咱种玉米才叫真本事。”
现在她真要记录玉米了,才发现这里头的门道比伺候三分地还多。儿子特意从城里寄来个手机支架,金属杆支在地里,风一吹就跟着晃悠,还不如她手举着稳当。张婶路过时瞅着她跪在地上调角度,纳鞋底的线轴在怀里颠:“春花,你这是跟玉米拜把子呢?”
春花没抬头,镜头正对着刚冒芽的玉米苗。嫩绿的芽尖顶着褐色的种皮,像刚出生的小鸡啄破蛋壳。“你看这苗,多精神。”她把手机往张婶眼前凑,“李姐说城里人稀罕这个。”
张婶眯眼瞅了瞅,突然指着镜头外:“你该拍陈老五浇地。他那老瓢泼得匀,比你这小苗有看头。”
顺着她指的方向,陈老五正蹲在田埂上舀水。粗陶瓢在水桶里荡起涟漪,他手腕一转,弧线形的水流就稳稳落在玉米苗根上。水珠在叶尖颤了颤,倏地钻进土里。春花赶紧调转镜头,手机支架在泥地里陷了半寸,她干脆脱了鞋踩进湿泥,冰凉的触感从脚底窜上来,倒让镜头稳了不少。
那天晚上,春花坐在炕头翻手机相册。从清明时下种拍起,她的相册里攒了五十多张照片:陈老五用木犁开沟的背影、张婶撒农家肥时扬起的弧线、暴雨后歪倒的玉米苗被扶起来的模样……每张照片都带着土气,有的镜头里还沾着雨珠,有的把自己的影子也拍了进去。
“这能看吗?”她对着照片里自己沾着泥点的裤脚犯嘀咕。儿子视频时教她用剪辑软件,那些花花绿绿的按钮看得她眼晕。“妈你别用特效,就按时间顺序拼起来。”儿子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真实最值钱。”
真实?春花望着窗外黑黢黢的玉米地。上个月刮台风,她和男人披着塑料布抢救玉米,被风刮得东倒西歪,那算不算真实?还有陈老五,在玉米地里追偷玉米的獾子,摔了个屁股墩,裤裆撕了道口子,算不算真实?
她突然有了主意。第二天一早,她揣着手机找到陈老五:“五叔,你再浇回地呗?”老人正蹲在墙根磨锄头,闻言把锄头往地上一顿:“刚浇过三天,你想涝死玉米?”
“不是不是,”春花把手机举起来,“拍下来给城里人看,他们没见过用瓢浇地。”
陈老五的锄头停在半空。他想起年轻时在公社挣工分,全公社数他浇地最匀,队长总让他带徒弟。“拍这个干啥?”他嘟囔着,却还是扛起水桶往地里走。
春花举着手机跟在后面。晨光穿过玉米叶,在老人背上织出斑驳的网。陈老五舀水的动作像在表演:弯腰时脊梁骨弯成弓,扬臂时肌肉在黝黑的皮肤下滚动,水流划出的弧线比彩虹还规整。“当年你五婶就爱看我浇地。”他突然冒出一句,水珠顺着瓢沿滴在鞋上,“说我干活比唱戏好看。”
春花的眼眶突然有点热。她悄悄把这段录了下来,没敢告诉老人。
剪辑视频花了整整三个晚上。第一晚她把视频按时间顺序排好,从清明下种到夏至追肥,进度条像条长蛇在屏幕上蜿蜒。第二晚她学着加字幕,手指在屏幕上戳得生疼,“玉米出苗”四个字错写成“玉米出喵”,自己对着笑了半天。第三晚她盯着屏幕发呆,总觉得少了点啥。
窗外的玉米地在月光下泛着墨绿的光。她想起小时候跟着娘种玉米,娘总说:“一粒种子要熬一百二十天,才能变成一穗粮。”这句话突然跳进脑子里,她赶紧在视频结尾加上这句话,配文写:“一百二十天,从一粒种到一穗粮。”
发布的那一刻,春花的手心全是汗。她把手机塞枕头底下,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这粗糙的视频会被人笑话。天快亮时才迷糊过去,梦里全是手机屏幕上的红色感叹号。
被手机铃声吵醒时,太阳已经照到炕沿。是快递员小王打来的:“花婶,你赶紧看手机!你发的视频火了!”
春花手忙脚乱摸出手机,屏幕上的消息提示像玉米粒似的堆成小山。点赞数已经过千,评论区滚得停不下来:
“这才是种地!我爷爷以前也这么浇地,看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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