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坡地的等高沟刚整利落,土坷垃被晒得酥松,风过时卷起细碎的黄尘。三秒背着复合肥袋往地里走,塑料编织袋摩擦着肩膀,发出沙沙的响。袋里的颗粒泛着油亮的黑,是农技站推荐的缓释肥,说明书上印着氮磷钾均衡配比,促苗壮根的黑体字,看着比爷爷那筐灰扑扑的草木灰靠谱多了。
爷爷正蹲在沟头,把竹筐里的草木灰往簸箕里倒。灰是去年冬天烧玉米秸秆攒的,细得像面粉,阳光照过去,能看见漂浮的银亮粉尘。他抓起一把灰,指缝漏下去的灰在沟底铺成层薄霜,这玩意儿比化肥养地,他头也不抬地说,隔年的陈灰,火气褪了,既能打底,又能防沟里的潮气伤根。
三秒把复合肥袋往地上一墩,袋口的扎绳崩开,黑颗粒滚出来几粒,在黄土上格外扎眼。爸买的这肥,氮含量百分之四十,他用手捏起一粒复合肥,晶体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专家说三天就能见效,苗长得又快又壮。他说着往平地的畦里撒,颗粒落在土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像在给土地打标点。
爷爷的簸箕沿着等高沟慢慢走,草木灰在沟底画出条灰白的线。平地和沟里不一样,他用手把灰抹匀,指缝里沾着灰,像裹了层霜,沟底潮,土性凉,化肥撒下去容易,草木灰是暖性的,能护住苗芽。他抓起一把沟底的土,攥在手里能挤出潮气,你摸这土,凉丝丝的,得用灰焐焐。
三秒嗤笑一声,弯腰往畦里播玉米种。他用食指在土里扎个窝,每个窝里丢三粒种子,再盖层薄土,动作又快又匀。去年王叔家用这肥,玉米苗比别人家高半尺,他拍了拍手上的土,您那草木灰,除了黑兮兮的,能有啥营养?
爷孙俩的影子在等高线上交错。爷爷的影子跟着簸箕走,慢悠悠的,在沟底投下道弯曲的灰痕;三秒的影子在平地上穿梭,快得像阵风,留下整齐的土窝。去年种豆子,三秒嫌爷爷用农家肥太麻烦,偷偷换了化肥,结果豆苗蹿得老高,一场风雨全倒了,爷爷蹲在地里扶了三天,腰伤就是那时候落下的。
不然分开种?三秒直起腰,腰侧的旧伤隐隐发疼——那是去年扶豆苗时闪的。您的沟里用草木灰,我的平地用复合肥,到时候看谁的苗硬实。他把复合肥袋口重新扎紧,要是您的苗长得慢,可别怨我没提醒您。
爷爷把最后一把草木灰撒进沟里,竹筐空了,在手里轻飘飘的。行啊,他把筐往肩上一搭,让苗自己说。他往沟里播种子时,手指在灰层上轻轻按个小坑,每个坑里只放两粒种子,再用灰盖住,像给种子盖了层棉被。
播种后第三天,平地的玉米苗就冒头了。嫩黄的芽顶着种皮,怯生生地从土里钻出来,一天一个样,很快就舒展了子叶,茎秆蹿得又细又高。三秒蹲在畦边,用尺子量了量,最高的已经有七厘米,他拍了张照片发家族群,配文科学种植就是快。
等高沟里的苗却迟迟没动静。三秒扒开沟里的灰层看,种子倒是发了芽,可芽尖像裹了层纱,慢悠悠地往外拱,看着没精打采的。我说吧,他跟爷爷念叨,草木灰没劲儿,苗都饿得不想长了。
爷爷正往沟沿上培土,闻言放下锄头,蹲在沟边看那些慢半拍的苗。急啥,他用手指碰了碰芽尖,这苗在土里扎根呢,根扎得深,往后才站得稳。他扒开沟边的土,果然,有几根银白的须根顺着灰层往深处钻,像在土里探险。
又过了两天,等高沟的苗终于连片冒出来了。跟平地的苗比,它们的茎秆是深绿的,矮了半截,却敦敦实实的,子叶像涂了层油,亮得晃眼。三秒再次用尺子量,沟里的苗才五厘米,可捏着茎秆晃了晃,纹丝不动;平地的苗虽然高,轻轻一碰就歪倒,根须在土里浅得很,像没长牢的假牙。
你看这根,爷爷扯起一棵沟里的苗,根须上缠着细碎的草木灰,往下扎了足有三厘米,根毛密密的,像把小刷子,草木灰能引着根往下找水,化肥催出来的苗,根懒,总在土表层晃悠。
三秒没说话,悄悄扯起平地的一棵苗,根须短得可怜,还带着化肥颗粒的痕迹,像个挑食的孩子。他想起农技课上老师讲的,当时没往心里去,此刻看着眼前的两棵苗,突然有点明白——长得快的,未必长得好。
入夏后下了场透雨,跟着刮了场大风。三秒跑到地里看时,心一下子揪紧了:平地的玉米苗倒了大半,茎秆在泥里蜷着,像被踩扁的绿虫子;等高沟里的苗却齐刷刷地立着,叶片被风吹得翻卷,露出灰白的叶背,像在跟风较劲。
化肥催的苗,看着热闹,其实是空架子,爷爷用锄头把倒了的苗扶起来,茎秆脆得一碰就断,茎里的纤维没长结实,风一吹就折。他走到沟边,沟里的苗虽然也被吹得歪了歪,可根在土里扎得牢,轻轻一扶就直了,茎秆摸着硬邦邦的,像裹了层筋。
三秒蹲在倒苗中间,看着那些曾经让他得意的高苗,心里不是滋味。他扒开平地的土,化肥颗粒还没完全化,土是板结的,硬得像块砖;沟里的土却松松软软,混着草木灰的碎屑,用手一攥能散开,根须在土里织成了密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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