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玉米叶尖凝成珠时,三秒已经背着半袋复合肥站在地埂上了。袋子上印着“氮磷钾≥45%”的字样,在朝阳下泛着刺眼的光。他攥着把塑料撒肥器,指腹按在光滑的手柄上,心里憋着股劲——经过上次的赌约,他的玉米苗虽然分孽少了些,但借着几场透雨,总算跟上了长势,如今解冻后的第一遍追肥,正是赶上的好时候。
“你那袋子里装的啥?”爷爷扛着个半旧的麻袋从坡下走来,麻袋上沾着褐色的碎渣,风一吹,飘来股淡淡的羊膻味。老人的布鞋踩过带露的草,裤脚扫起的水珠溅在脚踝的老茧上,像撒了层碎钻。
“复合肥。”三秒扬了扬手里的撒肥器,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得意,“农技站王技术员说的,解冻后必须补速效肥,氮磷钾配比精准,三天就能见效。”他蹲下身,往撒肥器里舀了两勺颗粒状的复合肥,白色的颗粒在晨光里闪着油亮的光,“你看这纯度,一点杂质都没有。”
爷爷把麻袋往埂上一放,解开绳结,露出里面黑褐色的粪肥,还混着没消化完的草茎和羊毛。“我这是开春攒的羊粪,捂了仨月,腐熟透了。”老人抓起一把,在手里搓了搓,粪肥顺着指缝往下掉,带着股泥土的腥甜,“这玩意儿才是正经给苗长骨头的。”
“羊粪?”三秒皱起眉,往后退了半步,“又臭又慢,等它发挥作用,人家的苗都蹿到腰了。再说这杂质,缠在根上还不烂苗?”他想起上次草木灰烧苗的事,虽然嘴上硬气,心里却有点发虚,但看着爷爷那堆“脏兮兮”的羊粪,还是觉得自己的复合肥更靠谱。
爷爷没接话,只是弯腰在自己的玉米苗根旁扒开个浅坑。他的指甲缝里嵌着黑泥,捏起的羊粪团大小均匀,刚好能放进坑里,再用土轻轻盖实,像给苗喂了颗缓释胶囊。“你不懂。”老人的声音慢悠悠的,像田埂上流淌的溪水,“这有机肥看着慢,实则能生热。冻土刚化,苗根还凉着呢,羊粪在土里慢慢发酵,能给根暖身子,长出来的杆才瓷实。”
“生热?那不成烧根了?”三秒撇撇嘴,举起撒肥器就往自己的苗根撒复合肥。白色的颗粒落在湿润的土上,发出“嗒嗒”的轻响,有的还沾在苗叶上,像撒了层碎盐。“我这肥见效快,三天就让苗叶变油绿,到时候你就知道啥叫科学施肥了。”
“科学?”爷爷直起身,后腰的骨头发出“咔”的轻响,“去年李家庄的麦子,全用的复合肥,一场倒春寒下来,冻死的比活的多。人家老马家掺了羊粪的,苗杆硬实,一棵没冻坏。”他把麻袋往三秒那边推了推,“听爷的,掺点羊粪,稳当。”
“我不!”三秒把撒肥器攥得更紧了,复合肥的颗粒硌得手心发疼,“上次赌约我输了,这次追肥必须按我的来!要是我的苗长得比你好,你就得承认,老法子不如新科学!”
爷爷看着孙子梗着的脖子,像看见田埂上那棵倔强的酸枣树。他叹了口气,没再劝,只是往自己的地里走:“行,各用各的法子。但你撒复合肥别太密,这玩意儿劲儿烈,容易烧根。”
三秒没听,反而加快了撒肥的速度。他觉得爷爷就是老顽固,守着那些臭烘烘的羊粪不肯放手,不知道时代早就变了。撒到地块中间时,他忽然想跟爷爷比个高低,故意往靠近埂子的苗根多撒了些,白色的颗粒堆成了小丘,像在示威。
就在这时,一阵风卷着雨云从坡上滚过来。刚才还亮堂堂的天瞬间暗了,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打在玉米叶上噼啪响。三秒慌忙往地头跑,想找个地方避雨,可脚下一滑,手里的撒肥器脱手飞了出去,正好砸在爷爷装羊粪的麻袋上。
“坏了!”三秒眼睁睁看着撒肥器里剩下的复合肥全泼进了羊粪堆,白色的颗粒混在黑褐色的粪肥里,像撒了把芝麻。更糟的是,风把埂子两边的肥料吹得混到了一起——他撒的复合肥被雨水冲过埂,流进了爷爷的地里;爷爷刚埋的羊粪,也被泥水裹挟着,漫到了他的地块里。
“你看你这冒失劲!”爷爷跑过来,抓起麻袋往旁边挪,可已经晚了。雨水在地里汇成了小溪,白色的复合肥颗粒顺着水流,在爷爷的地里织出了张白网;而那些黑褐色的羊粪,则像墨滴一样,在三秒的地块里晕开片深色的云。
三秒蹲在雨里,看着混在一起的肥料,心里又急又悔。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流,灌进脖子里,冰凉冰凉的,可他一点都没感觉到。“这……这咋整啊?”他的声音带着哭腔,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糊了满脸。
爷爷没骂他,只是蹲下来,用手扒开混着肥料的泥土。“别急。”老人的声音在雨里显得格外沉稳,“复合肥掺了羊粪,劲儿就缓了;羊粪混了复合肥,起效也快了,说不定是好事呢。”
“好事?”三秒愣愣地看着爷爷,“这都混了,咋分得出谁的肥起了作用?”
“分那么清干啥?”爷爷用锄头把流到一起的泥水往苗根引,“苗不管是谁的肥,只要能长壮实就行。种地又不是赌气,能让苗好的法子,就是好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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