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暴雨再次疯狂地倾盆而下。
李明宇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冰冷的玻璃映出他面无表情的脸。
他看着顾晓妍冲出了别墅大门,单薄的身影瞬间被狂暴的雨幕吞噬。
那袭白裙,在泥水飞溅中,迅速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变得沉重、污秽不堪。
她的背影在灰暗的雨帘中越来越模糊,最终——
幻化成一个遥远却清晰的剪影——
那是十五年前,盛夏的晒谷场。
他们在堆积如山的稻谷间追逐嬉闹,她的笑声清脆响亮,仿佛能穿透整个闷热的夏天;那时的他会自然而然地伸出手,为她擦去额角晶莹的汗水,觉得即使贫穷的日子,也被晒谷场上的阳光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闪闪发光。
而现在。
他成了自己当年在窗外仰望的、那个冰冷世界里的怪物。
他用黄金铸造起无形的高墙,
将那个在晒谷场上奔跑的少年李明宇,
连同那个穿着白裙、笑声清脆的顾晓妍——
一起,
囚禁在了这座名为“成功”的、金碧辉煌的坟墓之中。
“轰——!”
一声闷响!心中的某个角落轰然塌陷!
保险柜深处,那份老家的拆迁合同毫无征兆地腾起幽蓝色的火焰!
火光跳跃中,李明宇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看见!
他看见记忆中的晒谷场在熊熊燃烧!
金黄的稻谷化作冲天的烈焰!
顾晓妍那身象征纯净的白裙,在火舌的舔舐下迅速蜷曲、焦黑、最终化作片片飞灰!
而他身上那件顶级定制西装上,用金线精心刺绣的繁复花纹——
此刻正在扭动、变形、如同拥有生命般——
正缓慢而狰狞地,
扭曲成冰冷沉重的——
锁链的形状!
雾散时分
李明宇的指尖还残留着百达翡丽表壳冰冷的金属触感,口腔里缥缈的龙虾腥气尚未散尽,身体却已重重跌回那张狭窄铁架床的怀抱。生锈的弹簧在他身下发出尖锐的呻吟,如同他此刻被骤然撕裂的神经。塑料闹钟刺眼的红色数字在昏暗光线里跳动:06:40。秒针每一次“咔嗒”前进,都像一颗冰冷的铁钉,狠狠凿进他刚从奢华梦境跌回贫瘠现实的颅骨。
“明宇!快起来喽!粥都要凉透啦!”门外,母亲带着笑意的呼喊穿透薄薄的门板,那熟悉的、带着生活粗糙质感的声线,像根粗糙的麻绳,猛地捆住他的脖颈,将他尚未完全抽离的灵魂,毫不留情地从那个由钻石、铂金和冰冷真皮构筑的虚妄王座上拽了下来,重重掼在吱呀作响的铁架床上。
他猛地坐起,胸膛剧烈起伏,喉咙深处仿佛还堵着梦中那片价值千金的鱼子酱滑腻冰冷的触感,又像噎着煤灰。窗外灰蒙蒙的晨光吝啬地挤进来,照着墙角油漆剥落的水痕,照着褪色起球的廉价窗帘——这一切简陋、陈旧、散发着无法掩饰的穷酸气息,都无比真实地向他压来。连同身下铁床每一次微小的晃动发出的尖锐呻吟,都在嘲笑他梦中那意大利沙发的冰冷奢华。
而梦境的残片,如同破碎的镜子,带着割裂的痛感,狠狠扎进他的意识:
顾晓妍蜷缩在波斯地毯上滴水的画面,与她此刻理应在这座灰扑扑小城中某个同样窘迫角落里醒来的身影重叠。梦中她洇湿地毯的水痕,此刻化作窗外廉价塑料雨棚上积蓄的雨水,沉闷地滴落在水泥地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镜中自己扭曲的脸——那份对顾晓妍笨拙的、深入骨髓的嫌恶,那份与记忆中包工头父亲斥骂工人时如出一辙的傲慢——那份清晰的、自我憎恨的倒影,此刻在灰白晨光里愈发狰狞。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触感温热真实,可那份梦中深刻的嫌恶感,却如同洗不掉的油污,顽固地黏附在皮肤下。
最尖锐的碎片,是保险柜里燃烧的拆迁合同,是晒谷场冲天的烈焰,是顾晓妍白裙化作的飞灰,是西装上缓慢扭曲而成的黄金锁链!那锁链沉重的幻象感,此刻竟仿佛真实地缠绕在他的手腕上,冰冷、坚硬。
喉咙里的龙虾余味骤然变得无比恶心,胃部一阵翻搅。他终于无比清醒、无比冷酷地看清了那个深埋心底、连自己都竭力涂抹否认的真相:
他早已无法忍受与顾晓妍共享的、这深入骨髓的贫穷底色。那些共度的苦难岁月,曾被他笨拙地包装成坚韧的勋章,视为联结彼此的温暖绳索。如今绳索早已淬毒,成了勒紧他脖颈、阻碍他“高飞”的可憎枷锁。他早已在追逐金钱与浮华的过程中,亲手将自己连根拔起,斩断了与泥土、与晒谷场、与顾晓妍所象征的一切关联。
一个甘愿在泥泞中扎根,静默生长;一个拼尽一切想要剥离污浊的泥土,哪怕飞向的是冰冷而虚无的高空——他们从来,从来都不是同类。
或许,他内心深处,从未真正将顾晓妍视为平等的“同伴”。她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被他塑造——塑造一个比他更彻底的“贫瘠者”。这种贫瘠,早已溢出物质那肤浅的层面,直指精神世界的荒芜。他需要她站在深渊的更底层,需要她眼中那点质朴的光彻底熄灭,需要她驯服地仰望自己,用那份怯生生的、等待指令的卑微姿态——只有这样,他才能从这精心构建的残酷对比里,汲取那一点点虚幻的、扭曲的养料。他才能错觉般地感到,自己终于不再是那个被命运和生活死死按在泥地里、动弹不得的蝼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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