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凑热闹”?“背景相似”?每一个词都像带着倒刺的钩子,扎进苏晴的心里。水晶灯冰冷的光芒落在她脸上,那光芒再亮,也照不进她此刻眼底翻涌的阴霾。她清晰地感觉到怀中廉价帆布背包粗糙的纹理,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操场塑胶跑道被烈日灼烤后的气息,还有那个少年冲过终点线时,汗水折射出的、近乎燃烧的光。
她没有再争辩。所有的言语在父母构筑的、坚不可摧的“现实优越感”壁垒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木偶,僵硬地伸出手,拿起茶几上一个空置的、同样精致的小碗。冰凉的瓷质触感让她指尖微微蜷缩。她动作机械地,一颗,两颗,三颗……将那些滚落桌面的、沾着昂贵水晶盘气息的车厘子捡进碗里。
端着那个装了车厘子的小碗,她站起身。脚步很轻,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但那挺直的脊背和微微紧绷的肩膀,却透着一股无声的倔强。墨绿色真丝睡袍的下摆随着她的步伐,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无声地扫过,流苏摇曳,划出优雅却带着几分决绝的弧线。她没有再看沙发上脸色各异的父母一眼,径直走上了旋转楼梯。
回到二楼自己那间堪比五星级酒店套房的卧室,苏晴反手关上门,隔绝了楼下那令人窒息的奢华与压力。她没有开灯,径直走到梳妆台前——那是法国设计师的限量作品,台面上摆满了价值不菲的护肤品和香水。她随手将那只盛着几颗车厘子的小碗放在亮闪闪的香水瓶旁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然后,她把自己重重地摔进那张柔软宽大的公主床里。昂贵的埃及棉床品包裹着她,却无法带来丝毫温暖。她仰面躺着,双眼空洞地直直盯着天花板上那盏同样精致璀璨的水晶小吊灯。吊灯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在她眼前跳跃,却无法照亮她心中的迷雾。
父亲其实早已为她铺好了未来的路。从顶尖的国际艺术高中,到伦敦艺术大学或者皇家艺术学院镀金,最后继承家族艺术基金的事业,或者成为一个优雅的、被上流沙龙追捧的画家。每一步都精准无误,光鲜亮丽,毫无风险。
她为什么如此执着地、近乎自虐般地想要报考市一中——那个以题海战术和清贫刻苦着称的滨海市第一中学?
理由很多,可以用来说服父母,也可以用来麻痹自己:比如市一中的理科竞赛班确实实力雄厚,尤其是物理,那是她的兴趣所在;比如她厌倦了艺术班里弥漫的那种浮华和攀比,想体验真正纯粹拼搏的学习氛围……
但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背后,藏着一个她甚至不敢对自己清晰言明的、怯懦又固执的念头:
这或许是能和李明宇在一起度过的最后时光了。
市一中是他们共同的目标。即使他们被分在不同的班级,至少还在同一个校园,呼吸着同一个方向的空气。而一旦她去了市三中那条被父亲规划好的“精英轨道”,她和李明宇之间那道本就巨大的鸿沟,将彻底变成无法逾越的天堑。从此是两个世界,永无交集。
脑海里无法控制地浮现出今天运动会的画面:烈日当空,塑胶跑道蒸腾着热气。那个瘦削却异常坚韧的身影在1500米的漫长征途上奋力奔跑。汗水浸透了他的旧T恤,紧贴在脊背上,勾勒出少年人特有的、带着力量感的线条。湿透的黑发黏在额头,汗水顺着脸颊滚落,在下颌处汇聚,滴落。他的眼神,越过跑道,望向终点,里面燃烧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近乎原始的执着和坚定。那画面,像一颗烧红的石子,猝不及防地投入她平静的心湖,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汹涌的、滚烫的浪潮,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那份来自底层、为了改变命运而爆发出的、近乎燃烧的生命力,是她这个被黄金鸟笼精心豢养的“金丝雀”从未体验过,也永远无法真正理解的震撼。这震撼里,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向往,还有一种深埋心底、不敢触碰的怜惜……和某种懵懂的情愫。
楼下客厅。
昂贵的红木茶几上,那本被父亲用力拍下的杂志,硬壳封面的边角被生生捏得塌陷变形,留下清晰的指印。父亲盯着女儿消失的楼梯口,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两下,胸腔里积郁的怒火与不解尚未完全散去,却渐渐被另一种更强大的情绪覆盖。
“胡闹是胡闹,”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身体微微后仰,陷进沙发无比柔软的靠背里。昂贵的真皮材质完美地承托着他的疲惫。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紧蹙的眉头悄然松开,紧绷的下颌线也柔和下来。一丝无奈,却又带着无限包容的笑容,缓缓爬上了他的嘴角。
“唉……”他又叹了口气,声音里再没有了刚才的雷霆万钧,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宠溺,柔软得如同客厅里铺陈的波斯地毯,“说到底,咱们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把她逼急了,心疼的不还是她自己?也心疼死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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