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2宿舍的铁门在万宇身后沉重合拢,隔绝了走廊尽头窗缝里漏进的、最后一丝稀薄的暮光。整个空间瞬间沉入一种粘稠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昏暗里,只剩下窗外路灯透过积满灰尘的玻璃,投射进来几道斜长的、扭曲的光带,切割着满室狼藉的行李和年轻面孔上同样狼藉的疲惫。空气里弥漫着久未住人的尘埃味道、新拆封洗漱用品的化工香精味,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属于那个寒假带回来的、无法言喻的阴冷——周小凡溺亡的那湖水,似乎从未真正散去,它蒸腾成无形的雾,沁入墙壁,渗入骨髓。
万宇的脚步在门口凝滞了一瞬,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墙角那个沉默的矮柜。金属锁扣弹开时发出的“咔哒”声响,在凝滞的空气里炸开,清脆得近乎刺耳。他蹲下身,从柜子深处捧出几叠东西:几张边缘磨损的照片,上面定格着冬日山林萧索的枯枝和冰冷的岩石;几份打印出来的文档,密密麻麻的文字在昏暗中显得模糊不清;还有一本硬壳笔记本,翻开的那一页,写满了潦草的字迹,箭头、问号、人名,所有的线条最终都死死缠绕在一个名字周围——赵临。
那是林晚棠坠崖事件中,一个挥之不去的幽魂般的名字。万宇的手指抚过那些冰冷的纸张和照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抬起头,视线缓慢地扫过宿舍里其余六张熟悉却又带着各自寒假故事归来的脸——赵启明正烦躁地将一沓崭新的教材摔在书桌上;张淼淼皱着眉,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那副昂贵的眼镜;林修靠在上铺栏杆边,眼神放空地望着天花板剥落的墙皮;陈骁和王浩合力将一个巨大的行李箱推到墙根,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最后,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窗边阴影里那个人的身上。李毅半蜷在自己的椅子上,下巴几乎要抵到胸口,厚重的眼镜片反射着窗外微弱的光,看不清眼神。他面前摊开的《高等数学分析》教材像一块巨大的、沉重的墓碑。
“能查到的,就这些了,”万宇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虚脱感,又裹挟着强烈的不甘。他合上笔记本,金属锁扣再次发出冷硬的“咔哒”声,像某种判决。“林晚棠学姐的事……恐怕只能等李明宇那边……看他还有什么路子。”
李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厚重的镜片后,那双眼睛布满了熬夜和焦虑熬成的红血丝,像干涸河床上皲裂的纹路。他用力抿了抿苍白的、甚至有些干裂起皮的嘴唇,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仿佛咽下一块坚硬的石头。“上学期……我有一科……”他吐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挂了。”他猛地吸了口气,胸膛起伏,“重修……压得我快喘不过气了。”他颓然地靠向椅背,那旧木椅发出一阵哀鸣般的吱呀声,目光越过凌乱的宿舍,投向窗外。
就在这时,一种冰冷的、如同实质般的注视感,毫无预兆地降临,沉甸甸地压在宿舍门口狭窄的空间里。
七个忙碌的身影,仿佛瞬间被无形的冰线冻结。赵启明正要展开的毛巾停留在半空;张淼淼擦拭镜片的动作凝固;林修放空的眼神骤然聚焦;陈骁和王浩维持着推箱子的姿势;万宇正要锁柜的手停在半途;李毅的视线也从窗外被硬生生拽回。
门口,是李明宇。
他就那样悄无声息地立在门框切割出的长方形阴影之中,像一尊没有温度的、刚从墓地深处走出的石像。宿舍内尚未完全打开的灯光吝啬地涂抹在他身上,勾勒出他过分清瘦冷峭的轮廓线条。大半张脸浸在黑暗里,唯有一双眼睛,如同镶嵌在寒夜中的两粒幽黑矿石,深不见底又锐利逼人,里面翻涌着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审视?探究?抑或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悲哀?那目光带着沉甸甸的质感,缓慢碾过宿舍里每一张年轻的脸庞,最后,停留在李毅那张写满被学业压榨殆尽疲惫的侧脸上,停顿的时间长得令人心头发毛。
时间被这无声的对峙冻结了。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紧紧包裹着七颗骤然收紧的心脏。窗外遥远街道模糊的车流声,宿舍里压抑的呼吸声,成了这窒息空间里唯一的背景音。
然后,没有任何征兆,李明宇极其轻微地抿了一下薄薄的、毫无血色的嘴唇。他的视线在李毅脸上最后停留了半秒,那眼神复杂得如同古井深处淤积千年的寒冰。随即,他利落地转身,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走廊里敲响,清晰、稳定,每一步都像踩在502宿舍紧绷的神经上,嗒…嗒…嗒…直至消失在楼梯的转角,留下巨大的真空和无声的惊悸在身后弥漫。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赵启明第一个打破沉默,声音带着被冒犯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用力抖开了手里的毛巾,仿佛要甩掉某种不洁的触感。
无人回答。短暂的死寂后,收拾的声响重新响起,书本碰撞,拉链划动,一切似乎恢复了原状,只有那无形的阴冷注视感,似乎仍在角落里盘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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