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夜,深沉如墨,浓稠得像化不开的砚台老墨。唯有巡逻士卒的火把,在长街上划开一道道橘黄色的光痕,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脚步声踏在青石板上,地敲打着寂静,又被远处的风吞没。
靖安侯府,书房内。
那本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假账册,就如同一块浸满了蜜糖的毒饵,封面烫金的字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光,静静地躺在紫檀木书案上。案头的青瓷笔洗里,半池残墨映着跳动的烛影,空气中弥漫着松烟墨与陈旧纸张混合的沉郁气息。
影十四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与屋梁的阴影融为一体,连呼吸都压得极轻,只偶尔有极细的气流拂过鼻尖,带着尘埃与木料的味道。他已在此潜伏了整整三日,铠甲与梁柱摩擦的细微声响都被他磨得恰到好处,耐心是他们刻在骨血里的素养。
子时刚过,院墙外传来夜虫最后一声低鸣,随即,一丝微不可查的异动打破了死寂——是窗棂被触动的轻响,细得像冰碴落地。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贴着墙角潜入,玄色夜行衣与砖墙的灰影几乎无缝相融,动作轻盈得像一片被风卷动的枯叶。他指尖戴着薄如蝉翼的鹿皮手套,抚过窗台时连灰尘都未曾惊动,显然是此道高手,完美避开了所有明哨暗哨,目标明确地直奔书房。
窗户被一根细长的铁丝悄无声息地挑开,那人如狸猫般翻身而入,落地时足尖点地,只扬起微不可查的一缕尘烟。他径直走向书案,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急切的光芒,映着烛火,像两簇跳动的鬼火。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账册封皮的瞬间,一道凛冽的寒光从天而降!
一声闷响,黑衣人的手掌被一柄匕首死死钉在了书案上,鲜血瞬间浸染了紫檀木的纹理,在深色的木纹间蜿蜒,像极了蛛网。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另一只冰冷的手已经扼住了他的咽喉,指腹碾过喉结的触感坚硬而危险,将他所有的声音都堵了回去,只余下喉咙里的漏气声。
影十四现出身形,面无表情地看着剧烈挣扎的猎物,眼神冷得像北疆的寒冰,唇边甚至还沾着一丝梁柱上的蛛网。
幽冥门的人?他的声音比刀刃更凉,刮过空气时带着金属的质感。
地牢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腐臭的味道,混杂着潮湿的霉味,呛得人鼻腔发疼。火把在石壁上投下扭曲的光影,将刑具的轮廓拉得狰狞可怖。
当影十四将审讯结果呈报给顾昭时,这位年轻的靖安侯正站在窗前,指尖捏着一枚冰凉的玉佩。听到幽冥门三字,他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愈发深沉的冷意,玉佩被捏得地一声轻响,裂开一道细纹。
幽冥门……鬼面……在巡防营安插眼线,意图制造混乱。顾昭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铁锈般的涩味,他们想借巡防营的手,封死京城的出入通道。
这步棋,比他预想的还要阴险。巡防营是京城治安的最后一道防线,一旦从内部瓦解,整个京城将瞬间陷入瘫痪,届时,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便可为所欲为,抢粮、烧仓,搅得人心惶惶。
主上,是否立刻清洗巡防营?影十四单膝跪地,铠甲上的血渍还未干透,散发着浓重的腥气。
顾昭缓缓摇头,目光如炬,扫过案上摊开的京城布防图:不行,时机未到。打草惊蛇只会让他们隐藏得更深,我们需要的是一网打尽。他指尖重重落在巡防营的标记上,我需要一个绝对可靠的人,来执掌这把刀。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刚毅的身影——京城巡防营大将军,赵信。那人常年驻守北境,身上总带着风沙与硝烟的味道,手掌的老茧能磨破最厚的牛皮。
次日,将军府,密室。
顾昭摒退了所有下人,亲自为赵信斟上一杯茶。碧螺春的清香袅袅升起,在空气中漾开,与密室里陈年松木的味道交织。气氛却凝重如山,连烛火都仿佛被压得低垂了焰心。
赵将军,顾昭开门见山,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你我相识多年,我只问你一句话。
赵信身着便服,但那股军人的铁血气质丝毫未减,肩背挺得像标枪。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鹰,扫过顾昭紧绷的下颌线,端起茶杯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侯爷请讲。
顾昭直视着他的双眼,那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也映着窗外的天光。他一字一顿地问道:若有一日,我顾昭为查明真相,不得不与某些朝中权贵,甚至是……与朝廷对立,将军会如何选择?
这个问题,无异于惊天之雷!
赵信的瞳孔猛地一缩,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茶水在杯中晃出细碎的涟漪。他久久地凝视着顾昭,似乎要将眼前这个年轻的侯爷从里到外看透,目光扫过他眼底的红血丝,扫过他紧抿的唇线。
密室中,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粗重得像风箱,搅得烛火微微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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