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铺满了向日葵的花瓣,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踩着被阳光晒暖的云朵。铁皮青蛙的嫩芽在掌心越长越壮,藤蔓缠着向日葵的茎,开出朵小小的白花,花蕊里藏着颗晶莹的露珠,晃一晃,竟映出0号刻铁皮时的样子——他额头上渗着汗,却笑得比谁都亮,仿佛手里拿的不是烧红的铁丝,是能点燃黑夜的火把。
走到山脚时,遇见个挎着竹篮的老婆婆,篮子里装着些晒干的忆忘花。“后生仔,带些花吧,”她的声音像浸过泉水,“泡水喝,能想起些该记的事。”我接过花,指尖触到篮子底的纹路,竟是个小小的“安”字,与焚心塔铜镜上的裂痕一模一样。
“您认识0号?”李醒忍不住问。
老婆婆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那是我家小子啊。他总说,怕人家忘了他做的青蛙,就教我们刻‘安’字,说见字如见人。”她指了指远处的村庄,“村里的人都认得这字,谁家孩子受了欺负,就往门上贴个‘安’,保管没人再敢上门。”
原来那些被0号救下的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记着他。就像守林人在忘忧峰撒下的种子,发了芽,开了花,长成了片看不见的森林。
回到永安镇时,茶馆的掌柜正往墙上钉新的木牌,上面写着“0号的铁皮青蛙”。见我们回来,他端出三碗热茶:“刚听上山的人说,忘忧峰的向日葵开了?”茶水里浮着朵忆忘花,慢慢舒展,映出掌柜年轻时的样子——他正蹲在焚心塔下,帮0号捡碎镜片,镜片里映着两个半大的孩子,笑得露出豁牙。
“当年我总偷塔上的铜铃玩,”掌柜挠挠头,“是0号替我受了罚,被守塔人揍得胳膊青一块紫一块,还笑着说‘铜铃没你重要’。”他眼里的光,像忘忧泉的银辉,“后来我就守着这茶馆,等他回来喝茶,一等就是三十年。”
李醒把向日葵籽放在桌上,籽壳裂开,蹦出个小小的铁皮青蛙,在桌上“呱呱”跳着。掌柜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青蛙身上,青蛙竟停在他手心里,吐出张字条:“茶温好了,等你呢。”
原来有些告别从不是终点,是换种方式陪在彼此身边。就像0号的青蛙,在每个记着他的人心里,跳成了永不褪色的春天。
傍晚时,我们去了老槐树底下。树洞里塞满了孩子们的铁皮青蛙,有的缺了条腿,有的掉了漆,却都被磨得锃亮。阿秀蹲在树旁,给新做的青蛙刻编号,看见我们就扬了扬手里的工具:“0号说,编号要刻深点,才能让后来的人知道,以前有群人,为了让大家睡个安稳觉,拼过命。”
她的工具包上挂着个旧铜铃,是李醒当年炸钟楼时护下来的,铃舌上刻着个“守”字。风吹过,铜铃响了,树洞里的青蛙仿佛都活了过来,“呱呱”的叫声混着槐花香,飘向远处的田野。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种子,它已经长成了只完整的铁皮青蛙,底座刻着最后一条没说出口的规则:“所谓守护,就是让每个今天,都住着昨天的温柔。”
夜色漫上来时,我们往回走。李醒的铜铃在前面引路,大哥的触须缠着我的手腕,掌心的青蛙时不时跳一下,像在提醒我:别回头,但要记着——记着那些在黑暗里举过灯的人,记着那些把名字刻进石头里的勇气,记着所有让我们成为“我们”的,温柔的执念。
路还长,但只要手里的青蛙还会跳,铜铃还在响,就不怕走丢。因为那些被记住的,永远活着。
夜色像融化的墨汁,慢慢晕染开整个天空,我们踩着槐花香往回走时,李醒的铜铃突然“叮铃”响了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低头看去,只见树洞里那只缺了条腿的铁皮青蛙正仰着“脸”,锈迹斑斑的“手掌”搭在铜铃上,仿佛在打招呼。阿秀笑着把它拾起来,用衣角擦了擦上面的灰:“这是0号最早做的那批青蛙,当时他的手艺还生涩,焊接口歪歪扭扭的,却最受孩子们待见。”
她指尖划过青蛙背上凹凸不平的纹路,那里刻着个极小的“安”字,是用烧红的铁丝一点点烫出来的,边缘还带着焦黑的痕迹。“那时候焚心塔的守塔人总欺负我们这些孩子,0号就偷偷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买了块废铁皮,躲在柴火房里敲敲打打。”阿秀的声音软下来,“他说,等他做出一百只青蛙,就能给每个孩子都配一只,这样守塔人再敢凶我们,我们就摇着青蛙齐声喊‘坏蛋’,把他吓跑。”
说到这儿,她突然从工具包里掏出个小小的木盒,打开后,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只铁皮青蛙,每只背上都有不同的花纹——有像星星的,有像月亮的,还有像槐花的。“这些是我后来照着他的样子做的,”阿秀的指尖轻轻拂过青蛙的“眼睛”,“0号说过,手艺会失传,但勇气不会。你看,现在村里的孩子都会做了,谁家里来了客人,就拿出自己做的青蛙当礼物,比糖果还金贵。”
走到村口时,老茶馆的灯还亮着,像颗悬在黑夜里的星星。掌柜正站在门口张望,手里举着盏马灯,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叠在斑驳的门板上。“就知道你们会路过,”他笑着把我们往里迎,“刚泡好的忆忘花茶,加了点蜂蜜,你们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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