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建厂区的水泥楼梯还带着石灰味,李建军的工鞋踩在台阶上,发出 “咚咚” 的闷响。秀兰的平跟皮鞋跟在后面,鞋跟敲出清脆的节奏,像支两人合奏的进行曲。爬到顶楼时,风突然涌过来,掀得她的碎花衬衫猎猎作响,长发挣脱发绳的束缚,缠上建军胸前的工牌 ——“研发部经理” 五个字被发丝扫过,像群调皮的小鱼。
“站稳了。” 建军伸手扶住她的腰,掌心触到衬衫下温热的皮肤。秀兰的头发蹭过他的鼻尖,带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他想起刚认识时,她总用块香皂洗头,泡沫少得像层薄纱,现在却能把头发养得这样顺滑,像深南大道旁的榕树,在时光里慢慢舒展枝叶。
顶楼的围栏还没刷油漆,裸露出水泥的青灰色。远处的吊塔正在给新楼封顶,吊臂转动的轨迹在蓝天上划出巨大的弧,像个正在书写的感叹号。秀兰趴在栏杆上,指着工业区边缘的红砖墙:“你还记得不?咱刚到深圳时,就在那片棚屋区住过,老鼠能从床底跑成队。”
建军的手指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那里现在立着排崭新的宿舍楼,阳台上晒着五颜六色的衣裳。“你第一次摆摊卖袜子,” 他突然笑了,指尖在她手背上划着,“被城管追得把货包藏在垃圾桶后面,回来蹲在地上哭,说连双像样的袜子都保不住。”
秀兰的肩膀轻轻颤起来,不是哭,是笑出了声。她转身时,长发又缠上他的工牌,这次他没去解,任由发丝在金属上绕出细密的圈。“你当时还笑话我,” 她的指尖戳着他的胸口,“结果自己在流水线焊坏了电路板,躲在车间角落啃干馒头,眼泪掉在馒头上都不敢擦。”
风突然送来广播的声音,是从楼下的工地喇叭里飘上来的。邓小平南巡讲话的录音带着电流的震颤,“发展才是硬道理” 的字句撞在水泥地上,又弹回来,裹着远处的机器轰鸣。建军突然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汗混着她指尖的温度,像两股汇流的小溪。
“那时候总觉得,能在深圳站稳脚就不错了。” 他的目光掠过成片的厂房,阳光在玻璃幕墙上反射出耀眼的光,“哪敢想能站在这儿,看自己参与建设的厂区,身边还有你。” 秀兰的手指在他掌心画着圈,突然想起他第一次领工资时,用报纸包着钱给她,说 “以后咱也能像城里人一样,逛超市不用看价格标签”。
远处的国贸大厦在薄雾里露出尖顶,旋转餐厅的玻璃球像颗巨大的露珠。秀兰的目光落在那上面,想起建军说过 “等攒够钱,带你去吃一次”,现在却觉得,站在这没刷油漆的顶楼,比坐在旋转餐厅里更踏实。风掀起她的衬衫下摆,露出腰间细细的红绳,串着枚小小的银算盘 —— 是他送的第一份礼物,现在还贴身戴着。
“还记得夜校第一次考试不?” 秀兰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你电路考了 92 分,我会计才 78,躲在操场的朱槿花后面哭,你把汽水塞给我,说‘下次超过我’。” 建军的下巴抵在她发顶,闻到栀子花的香味里混着阳光的味道,像晒过的棉被那样让人安心。
他突然低头,吻住她被风吹得有些干的嘴唇。秀兰的手本能地抓住他的工牌,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却压不住舌尖炸开的温热。这个吻不像在出租屋里那样克制,带着风的野性和阳光的热烈,像深圳的夏天,来得直接又坦荡 —— 在这里,爱不需要藏着掖着,奋斗者的感情,本该这样大胆炽热。
“等忙完这阵,” 建军的额头抵着她的,呼吸里都是栀子花的香,“回我老家领证去。” 秀兰的睫毛上沾着他的气息,突然笑了:“得先请两天假,我还得回去看看我妈,上次打电话说给我缝了床新被子。” 他的手指穿过她的长发,在发尾打了个松松的结:“再去拍张婚纱照,要穿你最喜欢的那件米色西装套裙。”
广播里的讲话还在继续,“改革开放胆子要大一些” 的声音与远处的汽笛声交织。秀兰望着楼下车水马龙的深南大道,突然觉得那些曾经让她惶恐的陌生,都变成了亲切的熟悉。她想起第一次在夜市听到的《春天的故事》,现在终于明白,自己也是这故事里的一个音符。
“攒够五万就去看房。” 她的手指在他胸口画着房子的形状,“要两居室,朝南的那间给你当书房,摆上你的焊接手册和我的会计课本。” 建军的手突然捂住她的嘴,眼睛亮得像正午的太阳:“别先说出来,说了就不灵了。” 但嘴角的笑意却藏不住,像个偷吃到糖的孩子。
风把两人的影子吹得歪歪扭扭,在水泥地上叠成模糊的一团。秀兰的头靠在建军肩上,能听到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和远处的机器声合着节拍。她想起九年前初到深圳的那个清晨,站在火车站的出口,看着汹涌的人潮,觉得自己像粒随时会被吹散的沙;而现在,她和身边这个人,已经长成了能抵挡风雨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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