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市工人文化宫的彩旗在三月的风里招展,红底白字的“首届外来青工技能大赛”横幅横跨正门,像条醒目的起跑线。李建军站在电子焊接项目报到处前,手心的汗把报名表洇出浅黄的印子,帆布工具包上的“研发部”胸牌被阳光照得发亮,边角还沾着点上周调试设备时蹭的焊锡。
“紧张了?”秀兰的指尖在他手腕上捏了捏,递过来瓶冰镇汽水。她今天特意穿了件新买的碎花衬衫,领口别着银质算盘项链——是建军上次加薪送的,珠子在阳光下滚出细碎的光。“我早上路过百货店,买了这个。”她从帆布包里掏出颗橘子硬糖,剥开糖纸塞进他嘴里,甜味在舌尖炸开时,她的声音也变得黏糊糊的,“含着这个,就像我在旁边给你加油。”
工具包的拉链头挂着个小布袋,是秀兰昨晚连夜缝的,装着松香和助焊剂。建军拉开拉链时,看见她把常用的恒温烙铁擦得锃亮,烙铁头的弧度被磨得恰到好处——是他用了五年的老伙计,从流水线带到研发部,焊过的电路板能从车间摆到文化宫门口。“别忘了你改进的那个工艺。”秀兰的手指在“低温焊接”的笔记上划着,字迹比她的业务报表还工整。
候场区的塑料椅被太阳晒得发烫。建军旁边坐着个穿蓝色工装的年轻人,胸牌上印着“华强电子”,手里转着镊子的样子带着股傲气。“听说你们厂的焊接工艺很厉害?”对方的镜片反射着阳光,“我师傅是省劳模,说这次冠军稳了。”建军没抬头,指尖在松香盒里捻着,橘子糖的甜味从牙缝里钻出来,混着松香味,像种踏实的底气。
突然有人拍他的肩膀。回头看见是深大夜校的同学,在隔壁电子厂当技术员:“李哥,你也来了!我看了厂里的公告,你那个‘248℃焊接法’被评为年度最佳工艺了。”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旁边转镊子的年轻人顿了顿,转镊子的速度慢了半拍。
秀兰在观众席找到个靠前的位置,手里举着块硬纸板,是用服装厂的包装纸做的,上面用红马克笔写着“李建军加油”,笔画的边缘还沾着点布料纤维。前排的阿姨凑过来问:“你对象是哪个?”秀兰的手指往候场区指,突然看见建军正往这边看,赶紧把纸板举得更高,像举着面小小的旗帜。
建军的目光撞进她眼里时,心跳漏了半拍。他从工装口袋里摸出个巴掌大的镜子,是上次逛夜市时买的,塑料镜框上画着朵劣质的玫瑰。“你今天涂的口红真好看。”他隔着人群比口型,镜子在阳光下晃出道金光。秀兰抢过镜子时,才发现他偷偷塞进自己手里的——是他的研发部经理工牌,背面用透明胶带贴着张合照。
照片是上个月在深大操场拍的,背景里的朱槿花开得正艳,秀兰穿着跑业务的米色套裙,建军的手臂圈着她的腰,两人笑得露出小虎牙。照片边缘被剪得歪歪扭扭,显然是他自己动手剪的,胶带的边角还翘着,像只展翅的蝴蝶。秀兰的指尖抚过照片上他的笑脸,突然觉得候场区的喧嚣都变成了无声电影。
“电子焊接项目,选手入场!”广播里的女声带着电流的震颤。建军起身时,工装口袋里的橘子糖硌了下腰,他摸出来塞进秀兰手里:“等我好消息。”转身的瞬间,他看见秀兰把照片塞进衬衫口袋,那里贴着心口的位置,能感受到布料下小小的起伏,像颗跳动的星。
比赛台的聚光灯亮得晃眼。建军的工位上摆着块待焊的电路板,密密麻麻的焊点像撒了把芝麻。裁判长吹响哨子的瞬间,他的手已经握住了烙铁,248℃的恒温设定是他的秘密武器——比标准温度低两度,却能让焊点更光滑,这是他在无数个深夜试出来的黄金参数。
镊子夹着电阻的动作稳得像在绣花。建军的余光瞥见旁边的选手已经焊完第三组元件,而他才刚开始第二组,但手指丝毫没乱。他想起秀兰说的“时装跟单宁慢勿错”,焊点的牢固度比速度更重要。松香在烙铁下化成青烟,带着橘子糖的甜香,在聚光灯下织成道透明的网。
“这手法……”评委席上传来低低的议论声。穿白大褂的老工程师凑近看,眼镜几乎贴到电路板上:“焊点间距误差不超过0.1mm,比图纸要求的还严。”他的钢笔在评分表上划着,笔尖停顿的地方,刚好能看见建军工牌上的“深大成教本科在读”。
最后一个焊点完工时,计时器显示还剩40秒。建军放下烙铁的动作轻得像片羽毛,他往电路板上吹了口气,锡珠冷却的速度比预期的快——是秀兰提醒他“提前准备散热板”的功劳,那块铝板此刻还温温热热的,带着她的体温。
评委用放大镜检查的时间,比检查前三位选手的总和还长。老工程师突然抬头,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赛场:“这焊点,像机器焊的一样整齐!年轻人,你这手艺是跟谁学的?”建军的手心里还攥着那根橘子糖的糖棍,甜味已经散尽,只剩下点涩涩的余味:“在车间练的,练了五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