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南大道的霓虹在 1990 年最后一天格外刺眼。百货店阁楼的窗户推开条缝,冷风卷着烟花的硫磺味灌进来,秀兰慌忙用棉布堵住缝隙,指尖却被玻璃上的泥碴刺得发麻。李建军正蹲在地上调试收音机,中波频道的杂音里,传来深圳戏院广场的倒计时声,像串跳动的脉搏。
“快来看!” 秀兰突然拽他的胳膊,指缝里漏出的光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华强北的烟花正炸开,金色的 “深圳速度” 四个字在夜空里停留了三秒,随即散成漫天星雨,落在华强北的骑楼上,落在他们紧紧相握的手上,也落在百货店阁楼的木板床上。
搪瓷缸在床头碰出轻响,橘子汽水的气泡溅在缸沿,像些细碎的烟花。“2 元一瓶,” 秀兰的手指在缸底划着圈,“够卖一双袜子了。” 她的账本摊在两人中间,牛皮纸封面被磨得发亮,最新那页的字迹还带着油墨香 ——“年度总盈利: 元”,红色的圆圈把数字圈得格外醒目。
李建军的工资单在账本旁码成整齐的一摞,最上面那张印着 “1990 年 12 月,实发 3800 元”。他用计算器把十二张单子加起来,“啪” 的一声按下等号:“ 元。” 秀兰立刻报出总和:“ 元。” 如果不计算日常开销,已经有能力支付购房的首付款了。
“比刚来深圳时想的多十倍。” 李建军的指尖划过账本上的第一页,那里记着 1988 年的第一笔收入:摆摊卖袜子,盈利 15 元。字迹歪歪扭扭,是秀兰刚学记账时写的,旁边画着个哭脸 —— 那天收摊时遇到了城管,跑丢了一只鞋。
阁楼的木板床咯吱响了声,秀兰往他身边挪了挪,毛衣蹭过他的工装衬衫,带起阵淡淡的焊锡香。“三娃说春节后房价要涨,” 她的声音裹在汽水里,甜丝丝的,“我们要抓紧点。” 窗外的烟花又炸开一朵,照亮她眼里的光,像两年前在夜市第一次遇见时那样亮。
收音机突然响起整点报时,主持人的声音带着笑意:“距离 1991 年还有最后半小时!” 李建军突然起身,从工装口袋里掏出个红布包,金属的凉意透过布料渗出来。秀兰的心跳突然漏了拍,橘子汽水在搪瓷缸里晃出细碎的涟漪,像她此刻的心情。
红布散开的瞬间,银戒指在烟花的映照下泛着暖光。李建军的手指有些抖,把戒指往她无名指上套时,三次都没套进去。“380 元,” 他的声音比烟花还响,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相当于我月薪的十分之一,不贵,但……” 话没说完就被秀兰的眼泪打断,温热的泪珠落在手背上,像焊锡滴落在电路板上,滚烫而坚定。
“明年这个时候,” 李建军单膝跪在阁楼的地板上,膝盖硌着木板的纹路,“咱搬进新房,客厅摆你的缝纫机,阳台种茉莉。” 他仰头看着她,烟花在瞳孔里炸开又熄灭,“然后去民政局,领两个红本本,好不好?”
秀兰的手指突然抓紧他的胳膊,力道大得像要嵌进肉里。她用力点头,发梢扫过他的脸颊,带来一阵轻痒。银戒指终于套进无名指,尺寸刚刚好,是他偷偷找三娃的女朋友量的尺寸。“好,” 她的声音哽咽着,“还要在新房的墙上,贴满咱俩的照片。”
跨年夜的钟声突然敲响,从深南大道传到华强北的小巷,震得阁楼的窗户嗡嗡响。李建军站起身时,碰倒了床头的搪瓷缸,橘子汽水洒在账本上,晕开 “ 元” 的数字,却没模糊那个红色的圆圈 —— 像个圆满的句号,画在他们奋斗的这两年。
收拾东西离开百货店时,巷口的炒粉摊还没收摊。老板举着锅铲喊:“新年第一份炒粉,免费送!” 秀兰的手指在戒指上摩挲,突然笑出声:“真像做梦。” 李建军握紧她的手往黄贝岭走,烟花的余烬落在两人肩上,像撒了把温暖的星。
出租屋的灯亮起来时,显得格外温馨。墙上新贴的世界地图被烟花的光映得发亮,李建军白天刚用红笔圈出 “皇岗” 的位置,旁边写着 “我们的家”。秀兰从帆布包里掏出夜校的录取通知书,会计专科的入学日期是 1991 年 3 月,刚好在搬新家之后。
“今晚我们一起住了。” 李建军的声音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指尖碰了碰她的发梢。秀兰的脸瞬间红透,却没像往常那样躲开,只是轻轻 “嗯” 了声,声音小得像蚊子哼。窗外的烟花还在继续,照亮了屋里的一切 —— 他的夜校笔记,她的账本,并排挂在门后的钥匙,还有此刻空气中流动的、难以言喻的甜。
李建军烧了壶热水,秀兰用两人的塑胶桶倒了水,水汽模糊了眼镜片。他们坐在床边,谁都没说话,却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和窗外的烟花声交织在一起,像首温柔的交响曲。他突然想起第一次在夜校见到她,她抱着会计课本,认真得像在研究什么稀世珍宝,那时怎么也想不到,两年后的跨年夜,他们会这样依偎在出租屋里,规划着同一个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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