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的深冬来得比往年早,龙辉花园的木棉树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里抖得像筛糠。凌晨三点,秀兰突然从梦里惊醒,小腹一阵温热的涌动,顺着大腿往下淌,在深色的睡裤上洇出片深色的痕。
“建军!”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去推身边的人。李建军猛地坐起来,台灯亮起的瞬间,他看见秀兰蜷缩着身子,额头上全是冷汗,睡裤上的湿痕正一点点扩大——是羊水破了。
他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示波器的杂波淹没。手忙脚乱摸起床头的电话,指尖在拨号盘上抖得按不准数字,“120”三个键按了五次才拨出去。听筒里传来机械的女声,像块冻硬的钢板:“您好,这里是急救中心,请说清地址。”
“龙辉花园8栋404楼!我媳妇要生了!羊水破了!”建军的声音劈了叉,窗外的风声灌进窗户,把他的话撕得七零八落。机械女声依旧平稳无波:“救护车十分钟到——按规定就近送医,请保持电话畅通。”
挂了电话,建军抓过件厚外套裹在秀兰身上,又翻出早就准备好的待产包。秀兰的阵痛突然袭来,她咬着牙抓住他的胳膊,指甲深深掐进他的皮肉里,留下几道弯月形的红痕。“疼……”她的声音发颤,像被风揉碎的纸片。
楼道里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楼下。建军扶着秀兰往门口挪,每走一步,她的身子就抖一下,阵痛像潮水般一**涌来。推开单元门,冷风吹得人眼睛发疼,救护车的白色车身在路灯下泛着冷光,车门敞开着,却没看见医护人员下来。
“师傅!麻烦搭把手!”建军朝车里喊。驾驶座上的司机探出头,不耐烦地挥挥手:“自己能下来吗?就四层楼,快点!”副驾驶的护士正低头整理急救箱,头也没抬:“不用焦急!慢慢走下来”
秀兰疼得直不起腰,建军半抱半扶着她往楼梯下挪。冰冷的水泥台阶硌着脚心,她每走一步都倒吸一口凉气,羊水顺着裤腿滴在地上,在楼梯间晕开小小的水痕。“早知道叫出租车了……”建军心里涌起股悔意,胳膊上的肌肉绷紧,几乎是把秀兰抱进了救护车。
车厢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汽油混合的怪味,担架床硬得像块铁板。秀兰刚躺上去,阵痛又一次袭来,她死死攥着建军的手,指节泛白。“去北大深圳医院。”建军喘着气说,顺手关上车门,“我们一直在那里产检。”
护士突然转过身,手里的血压计“啪”地摔在托盘里:“你说什么?我们是西丽医院的救护车,按规定只能送西丽医院。”她的胸牌在昏暗的光线下晃,“北大医院跨区了,去不了。”
“她一直在北大医院产检!医生熟悉情况!”建军的声音拔高了八度,秀兰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司机发动了汽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刺耳:“规定就是规定,要么去西丽,要么自己掏钱。”
“多少钱?”建军摸出钱包,数着百元钞票,他的钱包经常放有几百块。司机说200元,他抽出两张百元大钞拍在护士的托盘里,“这是200块,送我们去北大医院,快点!”他的声音里带着无限的焦急,像被按在电路板上的焊点,烫得发疼。
护士瞥了眼钱,又看了看司机,后者没有再出声,她把钱塞进白大褂口袋,也没给发票或收据,也没说谢谢,反而从急救箱里翻出张处方笺,用圆珠笔写了串电话:“要报销就去西丽医院开收据,找不到人就打这个电话。”
建军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条,纸边粗糙得像砂纸。他突然心里堵得发慌,忍不住嘟囔:“还不如叫出租车……”至少出租车司机不会坐地起价,不会连张正经发票都开不出来。
救护车拐出龙辉花园,鸣笛声在寂静的夜里撕开个口子。秀兰的阵痛越来越频繁,她咬着嘴唇不吭声,眼泪却顺着眼角往下淌,浸湿了耳后的头发。护士终于动了,拿出氧气袋接在她鼻子上,塑料面罩的边缘硌着颧骨,有点疼。
“深呼吸。”护士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手里的胎心监护仪发出“滴滴”的声响,像在给这糟糕的夜晚打节拍。建军蹲在担架边,握着秀兰的手,她的指尖冰凉,掌心却全是汗,把他的手也濡湿了。
车过龙珠大道时,路灯在车窗上投下连续的光斑,像串快速闪过的省略号。建军数着路灯,一盏,两盏,三盏……数到第二十七盏时,护士说:“还有两公里。”他抬头望去,远处的高楼轮廓在夜色里若隐若现,北大深圳医院的红十字灯牌亮得像颗孤星。
秀兰突然哼了一声,呼吸变得急促。建军看见她的肚子在宫缩中硬得像块石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他想起产检时医生说的“顺产对孩子好”,想起秀兰摸着肚子说“想自己生”,可此刻她疼得几乎晕厥,这200块钱换来的救护车,连句安慰的话都吝啬给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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