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后的关中平原,天高气爽,玉米秆在晒场上堆成金灿灿的小山。李建军背着帆布包,里面装着给家里带的深圳特产,秀兰跟在他身后,手里提着一袋水果。村口的老槐树下落着层黄叶,几个晒太阳的老人直起腰,眯着眼打量这个穿连衣裙的城里姑娘。
“这就是秀兰吧?” 建军妈早在院门口等着,蓝布褂子上还沾着灶灰,拉着秀兰的手就往屋里走,粗糙的掌心带着灶膛的温度,“早盼着这一天了,建军这小子,写信总说你好,我还当他哄我呢。”
秀兰的脸一下子红了,刚要说话,兜里就被塞进把红枣,圆滚滚的,带着晒干的甜香。“听建军说你是会计,” 建军妈笑得眼角堆起褶子,“比咱村的姑娘能干,在深圳管钱呢吧?” 灶台上的铁锅冒着热气,小米粥的香味混着柴火的烟味,漫了满屋子。
建军爸坐在炕沿上抽烟,烟杆是用老枣木做的,油光锃亮。他接过秀兰递来的深圳饼干,包装上的企鹅图案在阳光下泛着光,突然说:“你们在深圳过得好吗?别总想着寄东西,常回家来看看。” 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眼角的皱纹,像晒场上的犁痕。
秀兰刚要回答,院门口传来拐杖点地的 “笃笃” 声。王磊拄着根枣木拐杖,却笑得很精神,腿上的疤淡成了浅褐色,像片干枯的树叶。“建军,秀兰。” 他把手里的布袋往桌上放,里面是斤新摘的柿子,“我转正了,民办老师转成正式的,一个月能领三百二。”
建军给王磊倒了碗小米粥,看着他受过伤的大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当年王磊为了帮乡亲们讨说法,被村支书的人打断了腿,躺了大半年,医药费还是建军寄回来的。“钱的事不用急。” 建军的声音有点闷。
王磊却摆摆手,拐杖在地上顿了顿:“欠你的钱得慢慢还,这是规矩。” 他看着秀兰,突然笑了,“秀兰,建军在深圳多亏有你照顾,他这人,干活拼命,不知道疼自己。”
在建军家住了一天,第二天一早,两人往秀兰家赶。黄土路被拖拉机轧出深深的辙,秀兰的白球鞋沾了层黄灰,却走得轻快。快到村口时,远远就看见秀兰妈站在塬上,蓝头巾在风里飘,像朵盛开的马兰花。
“小伙子挺英俊的。” 秀兰妈拉着建军的手,往他兜里塞煮鸡蛋,手劲大得像在搓衣服,“就是看着有点瘦,是不是在深圳饿的?” 她往秀兰身后瞅了瞅,突然压低声音,“肚子没动静呢?别光顾着挣钱,趁我还能动,帮你们带。”
秀兰的脸腾地红了,掐了建军一把,却被他反手握住。秀兰爸蹲在门槛上编筐,柳条在他手里翻飞,突然说:“结了婚就是一家人啦,在外面互相照应着,别让人欺负了。” 他编的筐底方方正正,像块严丝合缝的电路板。
折回建军家,第三天一早,两人揣着户口本往镇上赶。便民超市的卷帘门刚拉开,货架上摆着深圳产的饼干、上海的雪花膏。
镇政府的办事员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翻了翻户口本,突然皱起眉:“地址不对,秀兰的户口迁到镇上了,得开证明。” 建军的头 “嗡” 的一声,昨天光顾着高兴,忘了户口这茬。
往秀兰家镇上的派出所跑的路上,秋阳晒得人冒油。建军的白衬衫湿透了,贴在背上,像层粘人的膜。秀兰跟在他身后,手里的帆布包颠得厉害,里面的户口本硌着大腿,像块不听话的芯片。派出所的户籍警查了半天档案,才慢悠悠地开了证明,钢笔水在纸上洇出个大黑点。
再回到建军家的镇政府,办事员正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他接过证明,在电脑上敲了半天,突然说:“照片呢?得要两人合照。” 建军这才想起,光顾着赶路,忘了拍照片。秀兰突然笑了,从包里掏出个信封:“早准备好了,在深圳就拍了。”
照片上的两人挤在照相馆的布景前,建军穿着新买的西装,袖口有点短,秀兰的连衣裙是淡蓝色的,领口别着朵小白花。办事员把照片贴在结婚证上,盖钢印时 “啪” 的一声,像道焊牢的焊点。
从民证所出来后,建军突然把秀兰抱起来转圈,引得旁边的人直笑。秀兰的裙摆飞起来,像只蓝蝴蝶,手里的红本本在阳光下闪着光,烫得人手心发热。“咱也算合法夫妻了。” 她摸着照片上建军的脸,指尖有点抖。
往回走时,王磊在路口等着,拐杖旁边放着个布包。他把包塞给秀兰,里面是包花椒,麻香混着阳光的味道,钻进鼻孔里。“建军爱吃这个,” 王磊挠挠头,“在深圳买不着正经的,这是我妈自己晒的。”
路过便民超市,建军进去买了两斤水果糖,塑料纸在兜里沙沙响。几个年轻人骑着摩托车从身边过,车后座绑着鼓鼓的布袋,里面是给深圳亲戚带的花生、核桃,其中一个喊:“建军,到了深圳给我捎台彩电!”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红本本揣在秀兰的兜里,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到那点温度。建军突然想起刚认识秀兰时,她在夜市摆地摊卖袜子,冷得缩着脖子,却笑着说 “以后要在深圳扎根”。现在根还没扎牢,却先有了属于自己的红本本,像颗定盘星,在心里稳稳地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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