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热风卷着木棉花絮,扑在龙辉花园的铁栅栏上。中介手里的钥匙串叮当作响,李建军的拇指反复摩挲着深大本科毕业证的烫金校名,指腹蹭过“电子工程”四个字时,能感受到纸页下微微凸起的字迹——那是他熬夜写论文时,钢笔漏墨晕出的痕迹。
“两房一厅,月租一千五,押一付一。”中介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目光扫过建军洗得发白的工装裤,又落在秀兰手里的帆布包上。包角露出半截会计专科毕业证,边角卷得像片干枯的荷叶,是上周离职时被服装厂老板扯破衬衫,慌乱中塞进抽屉夹的。
秀兰的指尖在户型图上划着,铅笔尖在“客厅朝南”四个字上顿了顿:“离科技园坐车要多久?”她的声音带着点陕西口音,尾音被热风烘得发暖。中介报出“十五分钟左右”时,建军突然开口:“能看看房子吗?”他的银行卡里躺着三万块,是攒了半年的工资加专利奖金,支付三千块的押租金绰绰有余,但每一分都得花在刀刃上。
五楼的防盗门推开时,积灰的楼道里飘来邻居炒菜的香味,客厅的白墙有些发黄,阳台上的洗衣机盖着块蓝布,中介掀开布时,铁锈在阳光里晃出细碎的光。“空调是好的,”他拍了拍柜式空调的外壳,“去年刚换的。”
秀兰打开主卧的窗户,风掀起她的衬衫下摆,露出腰间的红绳——那枚金算盘吊坠随着动作轻轻晃,是建军用第一笔技术奖金买的。“视野不错,”她指着远处的塔吊,“那就是科技园吧?”建军正弯腰检查插座,听见这话直起身,塔吊的吊臂在蓝天上划出弧线,像个正在书写的感叹号。
签合同那天,服装厂老板突然打来传呼,说要把客户资料还给她。秀兰赶到厂里时,老板正用计算器敲打桌面,看见她进来,把一沓订单摔在桌上:“这些客户认你,带走吧。”他的语气软了些,“以后成了大老板,别忘了回来看老同事。”秀兰把资料塞进帆布包时,发现最底下压着张五十块的纸币,是她上个月垫付的快递费,当时老板说“下次一起结”。
搬家的卡车在龙辉花园楼梯口卸东西时,建军的焊枪工具箱和秀兰的面料样本袋并排放在地上。建军看见空调外机上的锈迹直皱眉:“这玩意儿能用吗?”秀兰笑着说“试试就知道”,遥控器按下去时,只听见“嗡”的一声,扇叶纹丝不动,像头喘着气的老牛。
“租出去就这样,要修自己掏钱。”中介在楼下喊,摩托车的引擎声吞掉了后半句话。建军摸出万用表,探针戳进插座时,指针纹丝不动。他拆开空调面板,电容爆浆的焦味混着灰尘扑出来,像团呛人的雾。“我来修吧。”他脱了外套,露出胳膊上的肌肉线条,那是常年握烙铁练出的结实。
秀兰蹲在旁边递工具,螺丝刀在她掌心转得飞快。阳光穿过纱窗,在建军的侧脸投下网格状的光斑,他的睫毛上沾着灰,却专注地盯着电路板,像在解道复杂的方程。两个小时后,空调突然“咔哒”一声启动,凉风裹着细小的灰尘吹出来,秀兰笑着跳起来,裙角扫过建军的手背:“省了维修费,能买两罐孕妇奶粉了。”
这话让建军的动作顿了顿。秀兰的月经推迟了半个月,早上偷偷买的验孕棒还藏在梳妆台抽屉里,两条红杠像道待解的密码。他想说点什么,传呼机突然响了,是彩电公司的人事专员:“明天上午九点报到,直接去研发部找张主管。”
研发部在科技园的新楼里,玻璃幕墙反射着朝阳,晃得人睁不开眼。张主管扫了眼建军的简历,指尖在“深大夜校本科”那行敲着桌面,突然把一叠进口电路图扔过来:“三天内看懂,标出关键参数,下周进核心组。”
电路图上的日文标注像群歪歪扭扭的虫子,建军的指甲掐进掌心。他想起在流水线焊电路板的日子,午休时躲在角落啃《电子元件手册》,工友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现在那本翻烂的手册就在包里,扉页上写着“技术不看出身”,是夜校老师送他的。
第一天加班到深夜,建军在公司楼下的包子铺买了两个肉包,热气烫得他指尖发红。龙辉花园的路灯亮着暖黄的光,秀兰在阳台上等他,肚子上的睡衣被悄悄掀开一角,月光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像铺了层薄纱。“看懂了吗?”她接过包子的手带着奶香,是刚热过的牛奶味。
建军咬着包子点头,从包里掏出笔记本,上面用红笔标满了注释:“这里有个设计冗余,滤波电容选大了10微法,”他指着电路图,“还有这处接地方式,改成星形会更稳定。”秀兰的手指在“星形接地”那行划着,突然笑了:“跟我做账似的,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
第三天下午,建军敲开张主管的门时,对方正在用英语打电话,语气里的傲慢像层冰。他把标注好的电路图放在桌上,红笔圈出的三处设计冗余格外醒目。张主管挂了电话,拿起图纸的动作带着点敷衍,看到第三处标注时,突然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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