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发出噼啪的轻响,映得魏红的脸明明暗暗。她机械地往锅里下着面条,切好的白菜丝和咸肉片在滚水里翻腾,散发出混合的香气,但这香气却驱不散弥漫在灶房里的凝重。
程立春把和好的面用湿布盖好,放在一边饧着,动作幅度很大,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怒气。她走到灶边,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着牙对魏红说:“红,你真要给他们饭吃?这就是肉包子打狗,吃了这顿,他们就更赖着不走了!你看爹那样,还有老大那德性,像是真心改过的吗?指不定在老家又闯了啥塌天大祸!”
魏红用筷子搅动着锅里的面条,眼神有些发直,轻声道:“姐,我知道。可不给吃,又能咋办?张婶她们都看着呢,话都说到那份上了……总不能真让人戳着脊梁骨骂咱刻薄寡恩,连口饭都不给上门的老爹吃。”
“骂就骂!咱身正不怕影子斜!当初他们咋对咱的?立秋差点……”程立春说到一半,眼圈就红了,硬生生把话憋回去,狠狠一跺脚,“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姐,咽不下也得咽。”魏红停下动作,看向大姐,目光里有着同样的憋屈,却更多了几分冷静,“现在不是逞一时之气的时候。咱要是硬撵,理就全在他们那边了。等立秋回来,咱就更被动了。”
正说着,院子里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沉稳而有力。是程立秋回来了。
魏红和程立春同时噤声,互相对视了一眼,眼神里都带着紧张和期待。
程立秋推开灶房的门,带着一身海风的咸湿气和阳光的味道走了进来。他显然已经看到了院子里的痕迹——那几只陌生的、沾满泥尘的脚印,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属于陌生男人的烟草味和汗味。
“当家的,回来了。”魏红连忙招呼,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嗯。”程立秋应了一声,目光扫过锅里翻滚的面条,又看了看大姐红着的眼圈和紧绷的脸,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家里来人了?”他问得平静,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魏红还没开口,程立春就忍不住了,抢着说道:“立秋!你可算回来了!爹!还有老大、老三!他们来了!就在屋里炕上坐着呢!说是老家待不下去了,来投奔你!说得那个可怜呦,好像咱不收留他们,他们就活不过明天了!外面邻居都让他们哄得团团转,都说咱的不是!”
她语速又快又急,像是要把满肚子的委屈和愤怒一下子倒出来。
程立秋脸上的平静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冷峻。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走到水缸边,拿起葫芦瓢舀了半瓢凉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然后用袖子抹了把嘴。这个动作他做得不快,像是在借着这点时间消化这个消息,并快速思考。
“具体咋说的?”他放下水瓢,声音低沉地问。
魏红接过话头,尽量客观地把程老爹那套说辞,以及邻居们的反应,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我看爹那样子,不全是装的,老家可能真有点事,但绝不像他说得那么轻巧。老大一直低着头,没咋吭声,老三还是那样闷着。”
程立秋听完,沉默了片刻。灶房里只剩下锅里咕嘟咕嘟的声音。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像鹰隼一样,透着一种与他年轻面容不符的冷静和洞察。
他几乎立刻就能断定,这三人绝不仅仅是“日子过不下去”那么简单。尤其是老大程立夏,他那副躲闪心虚的样子,必然是心里有鬼。父亲的那点演技,骗骗外人还行,骗他这个两世为人、深知他们秉性的儿子,还差得远。
“当家的,你看这事……”魏红看着他,心里没底。
程立秋走到灶口,往里添了根柴火,跳动的火光照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饭做好了就端过去吧,总不能让人饿着肚子说话。”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了几分,“大姐,红,你俩听着,这事,咱不能硬顶。”
“立秋!难道你真要……”程立春急了。
程立秋抬手打断她,目光扫过妻子和大姐:“硬顶,就是把咱自己放在火上烤。他们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找上门,演这出戏给邻居看。咱要是现在撕破脸,不管咱占不占理,在这渔村里,先输了一筹。唾沫星子淹死人,以后咱做事都难。”
他看得透彻。在这个宗族观念、人情脸面依旧看重的年代,尤其是在相对封闭的渔村,一个“不孝”或者“不悌”的名声,足以让很多合作机会关门,让很多原本友善的目光变得异样。
“那……那就这么认了?让他们赖上?”程立春不甘心。
“认?”程立秋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哪那么容易。他们想演戏,咱就陪着演。他们想用‘孝道’和‘人言’压我,我就把这‘好名声’做实给他们看。”
他直起身,眼神恢复了平时的沉稳,甚至带上了一丝掌控局面的自信:“收留,可以。但不是白吃白喝养着他们。我有我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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