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清晨,京城仍被一层薄雾笼罩。
宫门未开,坊市未醒,连更夫也已收锣归家。
可就在子时三刻刚过,一道无声的指令却悄然穿透街巷——各坊墙角、巷口、井台边,不知何时贴上了墨迹未干的告示,纸色泛青,字如刀刻:
“子时三刻,万家灶火,共奏一息。”
无人署名,无印无章。
百姓初见皆疑是孩童恶作剧,或疯道人胡言乱语。
可细看那纸背纹理,竟是官用麻藤纸,边角还残留着朱砂火漆的压痕——这绝非民间能得之物。
有人撕下欲焚,却被邻里拦住:“先看看,又不犯法。”
于是,等到了亥时,城中竟有半数人家默默推开了灶门。
起初只是零星几处,蒸汽喷涌声参差错落。
可不过片刻,那声音竟开始收敛节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调校——呼、呼、呼——三拍一循环,沉稳如心跳,低回如叹息。
那是《太平引》的起始音。
不是乐师吹奏,不是礼官执典,而是千家万户的灶火共鸣,在夜风里织成一片绵延不绝的嗡鸣。
整座城像一口倒扣的巨钟,被天地之气缓缓敲响。
屋檐瓦当微震,井水泛起同心圆,连皇城地基都似有感应,砖缝间传来细微回响。
崔明瑜站在《民声志》阁楼窗前,手握一支炭笔,指尖发颤。
她没料到,沈琅那三卷密令尚未公开,民间竟已自发响应。
这不是组织,不是命令,是五年来陶哨传声、风闻奏事浸入骨血后,长出来的本能。
她转身扑向案台,提笔疾书。
特刊首页只写了一句话:“今夜无人下令,却万人同频。这不是哀悼,是宣告:你们以为靠一个人撑起的声音,其实早已长进大地。”
她命人连夜印制三千份,全部采用特制药纸——浆中混入细碎陶灰与铜屑,手指摩挲时会发出极轻的哨音,如同低语回应。
每一张都被悄悄塞进门缝、挂在竹竿上、压在灶台旁。
天未亮,全城皆知:七王府那位病弱皇子,真的走了。
而他的死,没有带来沉默,反而掀起了前所未有的声浪。
赵砚舟是在翰林院值夜时听见这声音的。
他本在重拟《癸卯新政十二条》的呈奏辞,忽然察觉窗外异响——不是风雨,不是更鼓,是一种持续不断的、带着韵律的轰鸣,像是大地在呼吸。
他推开窗,只见远处民宅屋顶蒸气升腾,明明无风,却整齐起伏如潮。
他猛然想起萧澈临终前那一句:“不要为我戴孝,要为她说真话。”
那一刻,他明白了。
这不是哀乐,是序曲。
他当即披衣而出,直奔都察院偏厅,召集仍在值守的几名年轻御史,将昨夜录下的波形图摊于案上——那是用改良陶哨内芯制成的“记音筒”所录,纸上曲线起伏,清晰映出整座城的共振频率。
“你们看,”赵砚舟指着峰值,“这是民间共识的强度。历次朝议表决,情绪波动最高不过如此。可这一次,它来自十万百姓的灶火,自发、统一、不可忽视。”
一位老御史皱眉:“此乃僭越!百姓岂可擅动声律?”
“他们没动声律。”赵砚舟平静道,“他们只是烧了一锅饭。但五年的制度教会他们——什么时候该开口,怎么开口,以及,和谁一起开口。”
厅中陷入沉默。
第二日早朝,赵砚舟当庭奏请紧急审议《癸卯新政》,并以“七王虽逝,其政不辍”为纲,请求皇帝承认可行性。
几位原本摇摆的大臣,在看过那张波形图后,终于点头。
其中一人低声叹道:“若逆此势,恐民心难安。”
法案通过那一刻,已是黄昏。
宫门外忽起异象——所有民宅灶火骤然升高,火焰颜色由橙转蓝,音浪陡增,如潮水般涌入皇城朱雀门,撞上宫墙反弹回荡,久久不散。
连皇帝在殿中批阅奏折时,都不由抬头望了眼窗外。
这是某种新的秩序,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宣告诞生。
而在城北最古老的钟鼓楼顶端,一道身影悄然出现。
沈琅立于风中,手中捧着一只青铜匣,匣面刻满律谱符号,与萧澈交给她的“母哨”纹路完全一致。
她低头看着脚下这座仍在共鸣的城市,听着那未曾停歇的嗡鸣,轻轻打开匣盖。
里面静静躺着一支火炬——炬身漆黑,燃料未知,尖端封存着一点银光闪烁的粉末。
她没有点燃它。
但她知道,当全城的声音达到某个临界点时,这支“传音炬”,便会自动感应。
而它一旦燃起,全国二百三十六座哨塔,都将同步接收到同一频率的啸鸣。
那时,真正的传递,才刚刚开始。
沈琅的手指在火炬顶端停留了许久,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吹得她衣袂翻飞,像一面不肯倒下的旗。
钟鼓楼之下,整座京城仍在低鸣——那不是哀声,而是一种沉稳的呼吸,仿佛大地有了心跳。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