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军港的栈桥,在甲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极了十七年前我第一次见到晓眉时,她身后拖着的枪套阴影。雪儿正蹲在舷边,用手指卷着海风带来的浪花,指尖沾着的水珠折射出虹光——那灵动的模样,像极了晓眉当年跳上战舰时,裙摆扫过甲板的轻快。她忽然回头,睫毛上还挂着水珠:“爸,今天还想问你和妈妈在一起后的事。”
我的指腹在舵盘的铜纹上摩挲,那里还留着常年掌舵的温度。从舱室取出个铁皮饼干盒,打开是叠泛黄的纸条,最上面那张画着个歪歪扭扭的船锚,旁边写着“晓眉留”——那是她当年值夜班时,偷偷塞给我的夜宵便签。“嗯,”我把盒子放在她膝头,“你问吧,关于她的每一件事,爸都没忘。”
“第一个,”她声音轻得像潮汐漫过沙岸,“你们在一起之后,妈妈会不会因为你是团长,就特别注意在别人面前跟你的相处方式?”
会。在军医营查房时,她喊我“青木团长”,声音比喊新兵还严肃;开作战会时,她递文件只递到我桌角,眼神都不偏一下。可散会时,总会趁人不注意,往我口袋里塞颗水果糖——那糖纸在军装口袋里窸窣响,像她藏不住的心意。有次被张将军撞见,她红着脸立正敬礼,逗得全帐人笑。
“是,”我望着她眼里的好奇,那里面有晓眉的影子,“人前是上下级,人后才敢偷偷给我塞糖。这姑娘,把规矩守得比手术刀还严,偏又藏不住心疼。”
雪儿的指尖划过饼干盒的锈边:“第二个,那时那么危险,你有没有想过要把妈妈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想过。有次敌军空袭,弹片擦着她的帐篷飞过,我抱着她在掩体里发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送她回江南老家,让她再也不用听炮声。可她说“你在哪,战场就在哪,我是军医,不能退”,说这话时,她手里还攥着给伤员包扎的绷带,眼神比钢枪还硬。
“想过,”我声音沉了些,“想把她护在羽翼下,可她偏要和我并肩站在炮火里。我的晓眉,从来不是需要躲在身后的人。”
她往我身边挪了挪,肩膀抵着我的胳膊肘:“第三个,妈妈作为军医,平时工作肯定很忙,你们是怎么挤时间约会的呀?”
她值夜班时,我绕远路去查岗,在药房门口站一会儿,看她低头配药的侧影;我出海训练,她就把写好的信塞进信鸽脚环,信里总画着个小太阳,说“等你回来”。最奢侈的约会,是在伤员都睡熟的深夜,一起在食堂分吃一碗热汤面,汤里飘着她偷偷藏的鸡蛋。
“挤着时间见,”我笑了,眼角发涩,“哪怕只说上三句话,看一眼她的笑脸,就觉得浑身是劲。”
雪儿拿起那张画着船锚的纸条:“第四个,你有没有送过妈妈特别的礼物?她收到礼物的时候开心吗?”
送过一把镶嵌着蓝宝石的手术刀,刀鞘上刻着“护众生,亦护你”。她收到时正在给伤员缝合,手一抖差点扎偏,当晚就把旧刀换了下来。后来在她的遗物里发现,那刀被擦得锃亮,刀鞘上的宝石,比她当年救我时眼里的光还亮。
“送过,”我指尖划过“晓眉留”三个字,“她开心得像个孩子,却嘴硬说‘浪费钱’。可那把刀,她用到最后一天。”
她沉默了会儿,问出最后一个问题:“第五个,妈妈有没有给你做过她拿手的菜?是什么味道的?”
做过西湖醋鱼,是她老家的味道。鱼是炊事班特意留的,她在临时伙房里忙了半天,溅了满身油星。鱼肉酸中带甜,刺都被她挑得干干净净。她说“江湖人吃饭图快,可给你做,得细嚼慢咽”,那天我把汤都喝光了,她说“看你这样,比救好十个伤员还高兴”。
“做过,”我望着远处的炊事船,“酸里带着甜,像她的脾气,看着厉害,其实软得很。”
雪儿忽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保温桶,打开是热气腾腾的醋鱼,鱼肉上撒着葱花:“爸,尝尝。”她用勺子舀了一块递到我嘴边,“我问了江南的老兵,学着做的。爸,妈妈的味道,是不是这样的?”
鱼肉的酸甜漫过舌尖,像十七年前那个傍晚的味道。我望着她被蒸汽熏红的眼眶,眼泪没忍住,掉在保温桶的瓷壁上。这丫头,连模仿都学得这么像,连想让我开心的心意,都和她妈妈如出一辙。
“像,”我把她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和你妈妈做的,一模一样。”
午后的阳光晒得甲板发烫,雪儿正趴在弹药箱上翻晓眉的旧病历本,扉页上有行小字:“医者仁心,亦藏私心。”她忽然坐起来,手里捏着枚铜制的药碾子——那是晓眉当年磨药用的,把杆上刻着个“木”字。“爸,再问你几个问题。”
“嗯。”我给她拧开水壶,壶口的水垢像晓眉当年熬药时结的渣。
“第一个,你第一次牵妈妈的手是在什么时候?当时是不是特别紧张,手心都出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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