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帅帐的铜制灯台,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雪儿正用银刀剖开一个蜜橘,橘瓣上的水珠映着她的眉眼,亮得像当年她痊愈后第一次睁眼时的光。她忽然抬头,手里的橘瓣停在半空:“爸,还是想问那半寸的事。”
我的指腹在她递来的橘瓣上摩挲,那微凉的触感让我想起当年抱着她往军医帐跑时,她胸口渗出的血温。“嗯,”我接过橘瓣放进嘴里,酸甜的汁水漫过舌尖,“你问吧。”
“第一个,”她声音轻得像橘瓣上的水汽,“那天在战场上,我倒在你怀里,你是不是根本没想到,子弹会离我的心脏那么近?”
你倒在我怀里时,我只看到胸口的血窟窿,脑子里全是“得赶紧救”。抱着你跑的时候,还在想“只是皮肉伤”,甚至盘算着等你好了罚你抄军规——哪敢想那子弹已经擦着心脏飞过去了。直到军医说出“半寸”,我才知道,刚才抱着的是个半只脚进了鬼门关的闺女。
“是,”我望着她的眼睛,那里面盛着晨光,“没想过会那么近。总觉得我的雪儿命硬,不会有事。哪知道那半寸,已经把阎王的请柬递到你手里了。”
雪儿的睫毛颤了颤,泪珠滴在蜜橘皮上:“第二个,你抱着我往军医那跑的时候,是不是心里一直在祈祷,希望子弹离心脏远一点,再远一点?”
祷词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念,像打仗时的鼓点。求菩萨,求你妈在天之灵,求漫天神佛——哪怕让子弹穿我胳膊穿我腿,只要离你心脏远点。跑一步念一遍,直到军医掀开帐帘,我嗓子都快哑了。
“是,”我替她擦去眼泪,指腹带着薄茧,“求了一路。就怕那子弹太狠,把我唯一的闺女抢走。”
她往我怀里挪了挪,橘香混着她的发香漫过来:“第三个,爸爸,你觉得那半寸的偏差,是不是因为我当时冲上去的角度刚好错开了心脏?”
后来反复想过那天的角度。你扑过来时身子歪着,像片被风吹斜的叶子,偏偏就是那点倾斜,让子弹擦着心脏飞了过去。是你的急智,也是你的运气——我的小元帅,连挡枪都带着战场上的精准。
“是,”我声音有些沙哑,“是你自己挣来的生机。那角度,比你在沙盘上排兵布阵还准。”
雪儿的指尖在我胸口画着半寸长的线:“第四个,军医跟你解释子弹位置的时候,是不是说得特别详细,就怕你担心那半寸的风险?”
军医拿着沾血的子弹,在我手心里比画,说心脏在这儿,子弹在这儿,中间就隔着半寸肉。他说一句,我心就缩一下,他说得越细,我越明白你离鬼门关有多近。最后他拍着我肩膀说“放心”,可我知道,他是怕我当场垮了。
“是,”我攥紧拳头,指节泛白,“细得像在给我讲战术图。可他越说,我越后怕——那半寸,根本就是在刀尖上跳舞。”
她沉默了会儿,问出最后一个问题:“第五个,我住院的那些天,你是不是每天都会问我胸口疼不疼,就怕那颗离心脏半寸的子弹伤了我内里?”
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问,喂药时问,给你擦手时也问。你说“不疼”,我就摸你的脉,看跳得匀不匀;你说“有点闷”,我立刻就去喊军医。那三周,你的疼不疼,比军情还重要。
“是,”我笑了,眼角却发涩,“一天问八遍,比查岗还勤。就怕那半寸伤了根本,以后落下病根。”
雪儿忽然把剩下的蜜橘都塞进我手里,自己起身去端食盒:“爸,尝尝这个。”她递来一碗红枣粥,“我让炊事班加了黄芪,补气血。爸,谢谢你那天求了一路,谢谢你每天问我疼不疼。现在我胸口不闷了,跑起来比马还快。”
红枣粥的甜混着她的话,暖得人心头发烫。我望着她被晨光染成金色的发顶,眼泪没忍住,掉在粥碗里。这丫头,九岁能当元帅,却总在我面前露出最软的样子。
“傻雪儿,”我把她拉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旋,“以后爸天天给你熬粥,让你这辈子都不疼不闷。”
午后的阳光晒得帅帐里暖洋洋的,雪儿正趴在榻上看《武备志》,书页被风掀得哗啦响。她忽然坐起来,手里捏着个青铜小鼎——那是她九岁打胜仗时缴获的战利品。“爸,再问你几个问题。”
“嗯。”我替她把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触到她发烫的耳垂。
“第一个,现在想起这件事,你是不是觉得,那半寸的距离,比战场上任何一场胜仗都让你在意?”
是。胜仗输了可以再打,城池丢了可以再夺,可你要是没了,就再也回不来了。那半寸,比任何军功章都金贵,它保住的不是一场胜利,是我后半辈子的念想。
“是,”我点头,“在意得很。每场胜仗我都记不清细节了,可那半寸,我能记一辈子。”
雪儿的耳朵红了:“第二个,爸爸,你有没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感谢过命运,让那颗子弹偏了那关键的半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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