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在死寂中重新上路,驼铃沉闷,仿佛也沾染了方才那场短暂交锋留下的惊悸与诡异。乌木措不再将云知微视为单纯的货物或麻烦,那眼神深处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审视与忌惮,仿佛在打量一件随时可能反噬、却又价值连城的凶器。
他依旧会给她喂食喂水,维持着她一线生机,动作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疏离,尽量避免直接触碰那冰冷的玄铁面具。云知微终日昏沉,脸上冰火交织的剧痛已逐渐转化为一种深入骨髓的钝痛与麻木,锁魂契蛰伏不动,但那面具冰片的毒性却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她的虚弱身体,让她愈发畏寒,意识也时常陷入一种冰冷的模糊。
几日跋涉,地貌逐渐变化,荒原尽头出现了一片枯黄的草场和零星的毡房轮廓。空气中开始飘来牲畜粪便、炊烟以及一种隐约的、属于边境驻军的肃杀气息。
乌木措的神情明显紧张起来,命令商队加快速度,并打出了一面绘有特殊徽记的陈旧旗子——那是通往边境榷场、向某个西夏边军将领缴纳“平安钱”的凭证。
终于,一座由土坯、木栅和帐篷混杂而成的、简陋却戒备森严的边境营地出现在眼前。营门口守卫的士兵穿着与中原迥异的皮甲戎装,眼神彪悍,正是西夏军士。
乌木措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谦卑的笑容,上前与守卫交涉,递上凭证和一小袋银钱。守卫检查了一番,又狐疑地打量了几眼商队和板车上那个戴着诡异面具的云知微,最终还是挥挥手放行。
营地内更加混乱喧嚣,充斥着各色口音的叫卖声、牲畜嘶鸣声以及士兵的粗野笑骂。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糊味、劣质酒液的酸味和一种汗臭与皮革混合的粗犷气息。
乌木措让伙计们看好货物,自己则带着两个亲信,押着被简单松绑、却因虚弱和镣铐而几乎无法独立行走的云知微,朝着营地中央一顶最为宽大、装饰着狼尾的帐篷走去。
帐篷外站着两名气息精悍的亲兵,拦住了他们。乌木措恭敬地通报来意,塞上早已准备好的好处。亲兵进去禀报,片刻后出来,示意他们进去。
帐篷内铺着厚厚的地毯,燃烧着牛粪火盆,暖意融融却带着一股膻味。主位上,一个身材高大、面庞粗犷、留着络腮胡的西夏军官正搂着一个胡姬饮酒作乐,两旁坐着几名副将,皆已是酒酣耳热。
乌木措一进去便立刻躬身行礼,语气谄媚:“小的乌木措,给野利将军请安!托将军洪福,这次带来些新鲜皮货和药材,还有些……特别的玩意儿,献给将军赏玩。”
野利将军醉眼惺忪地瞥了他一眼,目光扫过他身后被架着的、戴着玄铁面具、身形孱弱的云知微,嗤笑一声:“乌木措,你越来越没出息了,弄个半死不活的残废来糊弄老子?”
乌木措连忙赔笑:“将军明鉴!此女虽残,却另有玄机。”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此女通晓音律,尤其一手琵琶,堪称绝技。只是性子烈,脸上又……故而戴了面具。将军军务劳顿,不妨让她弹奏一曲,聊解烦闷?”
野利将军闻言,倒是提起了一丝兴趣。军中生活枯燥,能听个曲儿也算新鲜。他大手一挥:“哦?那就弹来听听!弹得好,有赏!弹得不好……”他嘿嘿冷笑两声,未尽之意令人胆寒。
乌木措心中一紧,连忙示意亲信将云知微架到帐篷角落,又将那把从流放岛带来的、破旧不堪的琵琶塞进她怀里。
云知微浑身无力,抱着冰冷的琵琶,手指僵硬。透过面具的眼孔,她看着帐篷内那些西夏军官丑态百出的模样,听着他们粗野的笑声,只觉得无边的屈辱和恨意如同毒火般灼烧着五脏六腑。
为她?为惨死的父兄?为所有被这些人践踏、毁灭的美好?
让她为仇敌弹曲?休想!
她死死抱着琵琶,低着头,一动不动。
乌木措见状,急得额头冒汗,暗中狠狠掐了她手臂一把,低声道:“想活命就弹!”
野利将军等得不耐烦,将酒碗重重一放:“妈的!耍老子呢?!”
就在这时,乌木措眼中闪过一丝狠色,猛地从怀中掏出那片绘有虎符拓印的兽皮,快速在云知微眼前一晃,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威胁道:“弹!否则我现在就把它献给野利将军,说你私藏军机!你看他是信你,还是信我?你会死得比现在惨一万倍!”
云知微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猛地一颤!
那虎符拓片!那是云家可能冤屈的线索!绝不能落在这些西夏军官手里!
极致的愤怒、恐惧和无奈,如同无数只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她看了一眼那兽皮,又看了一眼虎视眈眈的野利将军和满脸阴狠的乌木措。
最终,她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僵硬的手指,搭在了那冰冷断裂的琴弦上。
帐篷内响起了零星几声嗤笑,似乎等着看笑话。
她的手指冻得几乎失去知觉,每一次拨动那粗糙的琴弦,都带来钻心的疼,音调喑哑破碎,不成曲调。军官们的嗤笑声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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