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活的。
它黏稠、冰冷,带着泥土深处陈腐的腥气,像无数湿滑的蠕虫,无孔不入地钻进云知微的鼻腔、耳道,包裹住她每一寸裸露的皮肤,甚至试图钻进她的骨头缝里。地窖的木门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也隔绝了人间。这里只有永恒的、沉甸甸的夜,压得人喘不过气。
冷。
不是冷院那种钻入骨髓的寒意,而是更深沉、更彻底的冻结。寒意从身下冰冷潮湿、布满碎石的泥地升腾起来,穿透单薄的靛青棉衣和破烂的护膝,直直刺入脊椎。血液仿佛都凝滞成了冰碴,在僵硬的血管里艰涩流动,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她蜷缩在角落,身体控制不住地痉挛,牙齿格格作响,声音在死寂的地窖里空洞地回荡。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冰刃,割裂着干涸的喉咙。空气污浊凝滞,混合着烂泥、霉菌和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铁锈的腥气——那是她腕骨上被沈砚捏出的青紫淤痕散发的味道,也是那护膝里浸透他污血的布团残留的气息。这气息如同跗骨之蛆,提醒着她不久前那场毁灭性的羞辱。
那个绣着前朝军旗纹样的血布边缘,此刻像烙印一样灼烧着她的脑海。
他是谁?
那身伤,那咳出的血,那隐秘的军旗图样……像一张巨大而狰狞的网,在无边的黑暗中向她笼罩下来。恐惧的毒藤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将她勒毙。云知微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股甜腥的铁锈味。疼痛让她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
父兄的血仇未报,云家的冤屈未雪,她不能像个蝼蚁一样无声无息地烂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恨意如同冰冷的岩浆,在绝望的冰层下重新翻涌、积蓄,成了对抗这无边寒冷与恐惧的唯一火种。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沉重的黑暗和刺骨的冰冷彻底吞噬意识时,木门下方那道狭窄的缝隙处,再次传来极其细微的声响!
“嘶…沙……”
不是幻觉!
云知微的心脏骤然缩紧,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屏住呼吸,身体因极度的紧张而绷成一张拉满的弓,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睁大酸涩刺痛的眼睛,死死盯住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道门缝。
一点极其微弱的、惨白的光线,艰难地从门缝外挤进来一瞬,又被更浓的黑暗吞没。紧接着,一个扁平的、边缘似乎并不规整的片状物,正被一种极其缓慢、极其谨慎的力道,一点一点地从狭窄的缝隙中推进来。
那东西很薄,推入时发出纸张摩擦地面的轻微“沙沙”声。
纸?
云知微的指尖深深抠进冰冷泥地里,指甲缝里瞬间塞满了潮湿的污垢。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是谁?沈砚?不,他刚刚才亲手将她丢进这活人坟墓,那充满杀意的眼神绝非作伪。是三皇子派来试探的人?还是……府里某个潜藏的眼睛?
纸片终于完全被推了进来,落在门缝内冰冷的泥地上,像一片被黑暗遗弃的枯叶。
云知微没有立刻去捡。她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在黑暗中蛰伏着,竖耳倾听。门外没有任何脚步声,只有风掠过远处枯枝发出的呜咽,还有更远处隐约的、府邸巡夜梆子单调的敲击声。塞纸片的人,似乎已经悄然离去,或者,就隐匿在门外浓重的阴影里,等待着她的反应。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爬行。寒冷和饥饿像两只贪婪的野兽,啃噬着她的意志。那纸片像一个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饵。最终,对真相的渴望、对一丝变数的希冀,压倒了恐惧。她几乎是匍匐着,用冻僵的手指摸索着冰冷粗糙的地面,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向门边挪去。
指尖终于触碰到那冰冷的、带着潮气的纸张边缘。
她猛地将其攥入手心,迅速缩回角落,背紧紧抵住冰冷刺骨的土墙。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闷响。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霉味呛得她几乎要咳出来,又强行忍住。
她颤抖着,将那张纸小心翼翼地展开。地窖里伸手不见五指,根本看不见任何字迹。她只能依靠触觉,用冻得麻木的指尖,极其仔细地摩挲着纸面。
纸张很糙,像是劣质的草纸,边缘甚至有些毛刺。上面有字!是用尖锐之物刻划上去的,笔画深而硬,带着一种急促的、孤注一掷的力道。
她的指尖顺着那深刻的凹痕摸索。
第一个字,笔画简单,像是……“别”?
第二个字,笔锋转折明显,是“信”?
指尖下的刻痕越来越深,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决绝。
“他”?
“咳”?
“血”?
“别信他咳血”?
云知微摩挲的手指猛地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比地窖的阴冷更甚百倍,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别信他咳血?
沈砚咳血……是假的?是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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