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五个字像五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云知微的眼底——“微微 庚戌年”。月光惨白,爬在冰冷的药罐上,那刻痕却仿佛有了灼人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发麻,连带着心脏也一阵紧过一阵的抽搐。庚戌年…遥远的庚戌年…那是她尚在云府后花园扑蝶、连自己名字都写得歪扭的年岁。沈砚呢?彼时,他已是初露锋芒的少年将军,尸山血海的边关才是他的疆场。天南地北,云泥之别。
她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冻住了,凝固在方才沾染了沈砚鲜血的唇齿间。浓重的血腥气混着药粉的清苦,无声地弥漫,成了这死寂书房里唯一的活物。沈砚正艰难地试图包扎自己肩颈上那处被她撕咬出的、深可见骨的伤口,动作因剧痛而迟滞,额角冷汗汇聚,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滴落。他始终沉默着,侧脸在摇曳的烛火下显出岩石般的冷硬,仿佛刚才那几乎被咬碎锁骨的痛楚,施加在另一个无关的人身上。
云知微的目光死死锁在那小小的白瓷罐上,又猛地移开,像是被那刻字灼伤。荒谬。这念头像毒藤一样缠上来,勒得她喘不过气。一个在她豆蔻之年便刻下她名字的药罐,深藏在他书案最隐秘的暗格里?这念头本身,就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无法言说的亵渎感。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窥伺的?又是怀着怎样隐秘的心思,将她的名字刻在这样一个盛放伤药的容器上?是为了每一次舔舐伤口时,都带着一种扭曲的占有和标记么?
胃里一阵翻搅,她扶住冰冷的书案边缘,才勉强压下那股强烈的恶心感。不,这不可能!这其中必有诡诈!这药罐,这刻痕,必定是另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沈砚其人,心机深沉如渊,这或许又是他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布下的**阵,只为在她心神大乱之际,引她入彀!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她唇边逸出,带着自嘲的尖利。她竟险些被这拙劣的把戏撼动了心神?为了一个构陷云家满门、囚她如鸟雀、此刻肩上还带着她噬骨之恨的男人?云知微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提醒自己。恨意,唯有恨意,才是支撑她在这无间地狱里活下去的唯一凭仗。任何动摇,都是对枉死亲人的背叛!
她挺直了脊背,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药罐,更不去看沈砚肩头那片刺目的血肉模糊。目光扫过狼藉的书案——墨污的地图,撕裂的公文,碎裂的笔洗……最后,落在沈砚紧抿的薄唇和苍白如纸的脸上。那药粉似乎并未止住汹涌的血流,暗红的血渍在他墨色的衣料上不断晕开、扩大,像一朵狰狞的食人花在悄然绽放。他包扎布条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无力,呼吸也变得沉重而短促。
一丝莫名的烦躁攫住了云知微。她恨他入骨,恨不得他立刻死去!可看着他因失血而摇摇欲坠的身体,看着他强撑的沉默,一种更深的、被愚弄的愤怒却升腾起来——他不能就这样倒下!他欠云家的血债还没还清!她还没亲手将他拖入地狱!他有什么资格在她面前示弱?!
“少在这里惺惺作态!”她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粗粝的木头,“这点血,还死不了你沈大都督!”
沈砚包扎的手顿了一下。他终于抬起眼,那目光沉甸甸地压过来,深潭般的眸子里映着她苍白而布满恨意的脸。那眼神太过复杂,疲惫、痛楚、还有一丝她无法解读的……近乎悲哀的沉寂。他没有回应她的刻薄,只是唇线抿得更紧,额角的冷汗汇成一股,沿着鬓角滑落,没入衣领。
他试图将布条在肩后打结,然而失血带来的脱力和伤处钻心的剧痛,让他手臂颤抖得厉害,几次都未能成功。那染血的布条软软地垂落下来。
云知微胸腔里那团无名火“腾”地烧得更旺。她猛地一步上前,动作快得连自己都未曾细想,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粗暴,劈手夺过了他手中染血的布条!动作牵扯到沈砚的伤处,他身体猛地一颤,喉间溢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脸色瞬间灰败下去,高大的身形晃了晃,竟再也支撑不住,沉重地向后倒去!
“砰!”
他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博古架上,震得上面几件古玩玉器一阵叮当乱响。他靠着架子滑坐下去,头无力地垂靠在雕花的木棱上,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断绝。肩颈处的伤口因这一撞,再次涌出大量鲜血,瞬间浸透了那胡乱按着的布条,顺着他的臂弯,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在碎裂的瓷片和墨迹间,又积起一小滩刺目的猩红。
云知微手里还攥着那半截夺来的布条,僵立在原地,像一尊骤然被冰封的雕像。看着沈砚毫无声息地倒在那里,面如金纸,只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方才那汹涌的恨意和怒火,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嗤嗤作响,只余下冰冷的茫然和一丝……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
他真的会死吗?死在这里?死在她那一口撕咬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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