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左遗风
江东的季风已然转向,浩浩荡荡的东南风鼓满了建业水寨千百面赤色的船帆。巨大的楼船、艨艟犹如苏醒的巨兽,在澄澈的春水中微微起伏,船身新刷的桐油在阳光下反射着沉稳而内敛的光泽。甲板上,江东水军的锐士们正进行着开拔前最后的整备,号令声、缆绳与滑轮的摩擦声、沉重的军械撞击声,汇成一股临战前特有的、压抑着激昂的洪流,在宽阔的江面上回荡。
周瑜一袭素色锦袍,外罩轻甲,独自立于岸边最高的望台之上。江风拂动他额前的几缕发丝,深邃的目光越过鳞次栉比的战舰,投向更远的天水相接之处。那里,是长江入海的浩渺,也是江东未来命脉所系的方向。赤壁的冲天烈焰与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已成往事,但那场以弱胜强、焚尽强虏的辉煌胜利所激荡起的雄心,却如同这浩荡江水,奔流不息,积累着更雄沛的力量。江东已非昔日的江东。北方的战火焦灼着中原大地,牵制了所有陆上强权的目光,这正是江东挣脱长江束缚,将赤壁锤炼出的胆魄与锋芒投向更广阔深蓝的绝佳时机。
“大都督,船队整备已毕,卫温、诸葛直二位将军请示,何时启锚?”亲兵统领周泰沉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周瑜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再等等。”他简洁地说。目光依旧锁定着那艘居于船队核心、被精心改良过的旗舰——那正是孙仲谋(孙阳)充满活力的设想与小乔(韩雪)那份奇妙海图上诸多精妙细节碰撞后的产物。船体更显修长流畅,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上层结构以降低重心;巨大的硬帆被重新分割设计,复杂的帆索系统盘绕在坚固的桅杆上,以便更灵活地捕捉来自不同方向的风力。甲板中央,特制的、带有可转动刻度盘的巨大青铜罗盘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些固定在船舷两侧的、造型奇特的木架,其上搭载着被小乔称为“象限仪”和“牵星板”的器物,那是她凭着对遥远星空的深刻理解,绞尽脑汁试图复原出的、用以在无垠大海上定位的“眼睛”。这艘船,承载着江东跨越海疆的野望,也倾注了两个年轻灵魂对未知世界的热忱与智慧。周瑜曾仔细听过小乔对手中那份奇妙海图的讲解,对其中用炭笔清晰标注的、从交趾(越南北部)沿海岸线蜿蜒南下,指向一系列陌生岛屿和半岛的航线,以及沿途标注的季风时间、危险暗礁、可能的补给点等信息,印象深刻。这份图的价值,远胜千军。
“此去,非为征伐,乃为星火探路。”周瑜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仿佛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在对整支即将远航的船队下达最终的训令。“交州以南,海天之外,有香料蕴藏如金玉,有稻种可活万民,更有无尽海域待我江东之帆丈量。卫温、诸葛直。”
“末将在!”两位被孙权寄予厚望、精挑细选出的水师悍将,早已肃立台下,抱拳领命。他们身形彪悍,风吹日晒的脸膛上刻满海风与刀痕,眼神锐利如鹰。他们是江东水军真正的脊梁,无数次于惊涛骇浪中劈波斩棘,赤壁鏖战亦有他们驱策火船、撞击敌舰的悍勇身影。
“持此图,寻此路。”周瑜郑重地将一卷用上好绢帛精心复绘的海图递下,“依图索骥,然沧海桑田,更需尔等临机应变之智、劈风斩浪之勇。切记,示之以威,怀之以柔。贸易为桥,刺探为要。筑点立基,绘制海图,将那万里波涛之下的珍宝与路径,为我江东带回!季风不等人,若延误归期,便需在那片新土之上,熬过下一个雨季。”
“谨遵大都督令!必不负主公厚望,扬我江东之帆于海天之外!”卫温、诸葛直双手接过海图,声音铿锵有力,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绝。他们深知此行肩负的重量。香料、稻种、矿产、新的疆域……每一项都关乎江东未来的国运兴衰。
“启锚!”周瑜猛地挥下手臂,动作干净利落,仿佛斩断最后一丝犹疑。
刹那间,低沉悠长的号角声响彻云霄,穿透了江水拍岸的喧嚣。巨大的船锚在绞盘的轰鸣声中缓缓离开江底的淤泥。船帆被熟练的水手们合力升起,有力地鼓胀开来,吃满了饱涨的东南风。岸上,无数送行的军民爆发出震天的呼喊与祝福。
“旗语!主舰领航,各船依序跟进!保持间距,了望哨加倍警戒!”卫温立在旗舰船艏,洪亮的命令通过旗语兵手中的双色信号旗,迅速传递到整个船队。
庞大的江东船队,宛如一条被唤醒的赤色巨龙,缓缓挣脱了建业水寨的怀抱。船首犁开清澈的江水,留下一道道逐渐扩大的白色航迹,坚定地驶向烟波浩渺的长江口,驶向那传说中充满财富与危险的未知南方海域。船队的身影在宽阔的江面上渐行渐小,最终融入了海天一色的苍茫之中。
岸边的喧嚣随着船队的远去而渐渐平息。周瑜依旧伫立在望台上,久久未动。直到最后一抹帆影消失在视野的尽头,他才缓缓转身。脸上并无多少离别愁绪,反而是一种棋手落子无悔的坚定与期待。赤壁的余韵已汇入这南下的长帆,江东的未来,不再仅仅系于长江的波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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