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壁垒
北境的风裹挟着铁锈和血腥的气息,日夜不停地吹刮着雁门关巍峨的城墙。自胡骑主力南下,这座扼守并州咽喉的雄关,便成了风暴的中心,承受着一波又一波惊涛骇浪般的冲击。关墙之上,每一块浸透黑褐色血渍的砖石都在无声地诉说惨烈。箭垛残破,滚木礌石消耗殆尽,城角堆积的胡骑尸体被匆匆泼上火油烧毁,腾起的黑烟带着皮肉焦臭的气息,盘旋在关隘上空,久久不散。
关内狭小的空间,早已人满为患。原本的营房、仓库,甚至马厩和街道两侧,都挤满了呻吟的躯体。伤兵们或躺或靠,层层叠叠,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杂着汗臭、排泄物的恶臭,以及伤口腐烂特有的甜腻腥气。苍蝇嗡嗡如乌云,贪婪地扑向那些包裹着渗血布条、甚至暴露着可怖创口的肢体。
这里便是战争最**、最痛苦的底色。断臂残肢的士兵无声地张着嘴,眼神空洞地望着被硝烟熏黑的屋顶;腹部被长矛洞穿的汉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发出令人牙酸的“嗬嗬”声;被马蹄践踏、胸骨塌陷的少年,蜷缩在角落,微弱地抽搐着。哀鸣、诅咒、绝望的呓语和最终沉寂下去的呼吸,交织成一首无休止的死亡挽歌。随军的医官和郎中早已被淹没,草药告罄,布帛短缺,处理伤口只剩下最原始的烙铁和草草敷上的草木灰。绝望如同瘟疫,在伤兵营中肆意蔓延。
“让开!快让开!”
一声急促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穿透嘈杂。几架简陋的担架正艰难地穿过人群,抬担架的士兵早已浑身浴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伤员的。担架上,一个胸口被射穿、气息奄奄的校尉仍在无意识地抽搐,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带出更多的血沫。另一架上,一个腿部被狼牙棒砸得粉碎的士兵,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
担架旁,一个纤细却笔挺的身影疾行。她穿着简单的粗布衣裙,外罩一件临时染成暗红色的麻布围裙,衣袖高高挽起,露出沾满血迹和污渍却异常稳定的双手。长发简单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光洁的额角。正是甄宓——此刻的她,是外科医生方晴的灵魂在支撑着这具身体,在血肉磨盘里搏命。
她的眼神锐利如刀,快速扫过眼前混乱的伤兵群,掠过那些无助绝望的眼睛,没有丝毫停留。怜悯此刻是奢侈品,效率意味着生命。她指着靠近关墙下、一处相对开阔且靠近干净水源的石屋建筑:“抬到那边!丙字号区!快!” 那里是她倾尽全力、在战火缝隙中建立起的第一个野战急救点——“杏林营”的核心。
“甄夫人!夫人救命啊!” 一个满脸血污、右臂只剩皮肉相连的什长认出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试图抓住她的裙角,眼神里是濒死的求恳。
甄宓脚步微顿,蹲下身,手指精准地扣住他完好的左腕脉搏,另一手迅速翻开他残臂的伤口检查:“失血过多,创面大范围污染!立刻抬到甲字号急救棚!络纱止血带!准备柳枝水(煮沸过的水)!清理创面!” 她语速极快,指令清晰,不容置疑。两个跟在她身后、同样穿着染血围裙的年轻女子立刻上前,熟练地用临时制作的绷带加压包扎那恐怖的断臂创面,同时呼唤抬担架的士兵。
什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随即被剧痛淹没,陷入昏迷。
杏林立规
石屋经过紧急加固和清理,成了“杏林营”的心脏。门口挂着醒目的木牌,用炭笔写着“杏林营·急救重地,闲人勿入”。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有些刺鼻的酒气——那是甄宓下令反复蒸馏提纯、来之不易的“战地酒精”,以及水被煮沸后散发出的水汽味道。这气味,成了绝望中一缕微弱却坚定的、对抗死亡的气息。
屋内被木架和布帘简单分隔成几个区域。靠门口是“登记录事区”,几张破旧的几案拼在一起,上面摆放着竹简、炭笔、简陋的刻着“甲乙丙丁”的木牌和几排标记着不同符号的陶罐——甄宓强行推行的“分级诊疗”和“伤情记录”系统在此运转。几个识字的侍女和征召来的文弱书生,正满头大汗地登记着源源不断送来的伤员信息,并根据甄宓制定的标准将他们分流。
“姓名?所属?何处负伤?意识是否清醒?” 登记官的声音嘶哑却竭力保持稳定。
“王二狗…三营…左腿…箭…箭头还在…疼…” 伤员呻吟着。
记录官迅速在竹简上划下符号,拿起一块标记着“乙”字的木牌塞到担架旁跟随的医护手里:“乙字号!箭头贯穿伤!送清创区!注意失血!”
乙字号区域,是清创缝合区。十几个硕大的陶瓮架在炭火上,里面是翻滚的沸水,煮着大小不一的麻布条和简陋的铁制器械——柳叶刀、小钳子、骨凿。甄宓站在中央一张临时搭起的木台前,木台上铺着煮沸晾干的厚布。她正全神贯注地处理那个腿部粉碎的士兵。伤腿被两名体格健壮的医护死死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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