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阳君府案的余波尚未平息,咸阳官场仍处在“铁面御史”带来的震撼与审视中,张苍却已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括,将目光投向了另一片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汹涌的领域。
御史府值房内,刚刚送走一批就王勇案后续处理事宜请示的属吏,张苍揉了揉略显疲惫的眉心,正准备梳理一下“查禁”事务的进展,随从文书便捧着一卷质地各异、甚至有些破烂的帛布和竹简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色。
“大人,这是……刚收到的,来自东市十余家商贩的联名诉状。”
文书将诉状放在案头,补充道,“他们不敢走正门,是托一个送菜的老翁,悄悄塞给门房的。”
张苍眉头微蹙,展开那卷由多块大小不一的布片和竹简拼凑而成的“诉状”。
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有些甚至是简单的图画代替,但表达的意思却惊人一致——控诉东市市掾管理员胡荼,滥用职权,横征暴敛,敲诈勒索。
一个卖陶器的老翁画了个瓦罐,旁边写着“胡掾强索‘陶器落地税’,瓦罐未碎,亦要交钱!”
一个贩丝的妇人用炭笔画了匹绢,旁注“新绢入市,须缴‘彩光税’,否则不许摆卖!”
一个屠户的简上更是愤懑:“每日‘血污清理费’、‘刀具管制费’、‘牲畜惊扰费’……名目繁多,稍有不从,便掀摊夺肉,拳脚相加!”
诉状最后,是十几个歪歪扭扭的签名和红手印,透着股压抑已久的悲愤。
“市掾胡荼……”张苍放下诉状,眼中寒光一闪。
这并非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廷尉府以往的零星卷宗里,也有过关于东市吏员作风蛮横的记录,但皆因“证据不足”或“小事一桩”不了了之。
如今看来,这绝非个案,而是系统性的**!
他立刻调阅了东市相关的管理规章和税赋记录。
秦法对市贸管理本有严格规定,税率、费种皆有定数。
但现实是,基层小吏手握管理权,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利用信息不对称和商贩惧官的心理,巧立名目,中饱私囊,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这胡荼,不过是其中尤为猖獗的一个。
‘问题的本质,不在一个胡荼,而在于这套缺乏有效监督、权力寻租空间巨大的基层管理体系。’ 张苍心中明镜似的。
惩处一个胡荼容易,但若不从制度上堵塞漏洞,很快就会有张荼、李荼冒出来。
视角转换:章邯休沐,亲历东市
同一时间,休沐在家的卫尉丞章邯,难得有空闲,便换了常服,信步来到咸阳东市采买些日常用物。
东市是咸阳城最繁华的市集之一,人流如织,叫卖声不绝于耳。
章邯行走其间,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与往常相比,今天的市集似乎少了几分应有的活力,商贩们的脸上大多带着一种谨慎乃至惶恐的神色,目光不时警惕地扫视着市掾办公的“市亭”方向。
章邯在一个卖黍米的老农摊前停下,抓起一把黍米看了看成色。
老农连忙堆起笑脸:“军爷,上好新米,价钱公道!”
章邯正要问价,忽听旁边一个绸布摊位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一个穿着低级市掾官服、腆着肚子、面色倨傲的汉子,带着两个帮闲,大摇大摆地走到摊位前,正是胡荼。
那摊主是个中年妇人,见状脸色一白,赶紧从钱匣里数出几枚半两钱,赔着笑脸递过去:“胡掾,今日的‘摊位整洁费’和‘丝帛展陈费’……”
胡荼看也不看那钱,伸出胡萝卜般的手指,捻起一匹品相最好的湖绉,斜眼看着妇人:“王寡妇,这匹绉子不错,色泽亮堂,得加收‘彩光溢散税’,再加十钱!”
妇人脸色顿时惨白,哀求道:“胡掾,这……这‘彩光税’昨日不是刚收过吗?这匹绉子本钱就高,再加十钱,我……我今日就白干了呀!”
“嗯?”胡荼把眼一瞪,声音拔高,“怎么?嫌多?要不这税免了,这匹绉子抵给官家充公也行!”他身后的帮闲立刻狞笑着上前,作势要抢。
周围几个商贩都低下头,敢怒不敢言。那卖黍米的老农也吓得缩了缩脖子,低声对章邯道:“军爷,您快些买吧,莫要惹事,这胡扒皮……惹不起啊!”
章邯握着黍米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他身为卫尉丞,职责是护卫宫禁,按理说不该插手市井管理,但眼前这**裸的欺压,依然让他胸中涌起一股怒气。
他看着那胡荼嚣张的嘴脸,看着商贩们忍气吞声的麻木,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那个在朝堂之上,面对宗室亦毫不退缩的年轻御史身影。
‘若是张苍在此……他会如何做?’ 章邯心中莫名地闪过这个念头。
最终,那王寡妇还是在胡荼的淫威下,哆哆嗦嗦地又掏出了十钱。
胡荼掂量着到手的三十二钱,原定二十二钱,强行加收十钱,得意地哼了一声,将钱揣入怀中,那匹湖绉却并未“充公”,显然是他随口找的勒索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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