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并非仅来自北境卷土的烽烟,更源自这九重宫阙的最深处。紫宸殿内,龙涎香的气息依旧浓郁,却压不住那一丝若有若无、自汤药蒸腾热气中散逸出来的异样甜腻。
皇帝萧景琰倚在龙榻上,面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眼窝深陷,往日锐利的眼神此刻显得有些涣散。一场寻常风寒,竟缠绵半月不愈,且似有愈演愈烈之势。德妃柳氏一袭素雅宫装,未施粉黛,亲自端着一碗漆黑的药汁,用小银匙轻轻搅动,吹凉,再小心翼翼地喂到皇帝唇边,动作温柔体贴,无懈可击。
“陛下,喝了药,发发汗就好了。”德妃的声音柔得像一汪春水。
萧景琰顺从地咽下药汁,眉头微蹙,似乎对这药的滋味颇为不喜,但身体的疲乏与精神的萎靡让他无力多言。御医院院正束手无策,只说是陛下操劳过度,邪风入体,需要静养。然而,太医院内部却有不同声音,有年轻太医私下议论,陛下脉象浮滑中带着一丝诡异的滞涩,不似寻常病症,只是这微弱的异议,很快便被德妃“悉心”照料下“稳定”的病情表象所掩盖。
谢清晏立于下首,她是奉诏入宫禀报“娘子商团”协理部分漕运事宜的。她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宫装,墨发如瀑,更衬得肌肤胜雪,只是那双曾灵动狡黠的眸子,如今沉静如古井深潭,仿佛蕴藏着超越年龄的智慧与疏离。她敏锐地捕捉到那丝甜腻气息,与玄蛇教秘典中记载的“迷神引”描述极其相似。此药非剧毒,却如温水煮蛙,能逐渐侵蚀人的神智,令人精神倦怠,依赖药物,最终意识模糊,任人摆布。
德妃……果然动手了。谢清晏心中冷冽,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将漕运账册与规划条陈清晰地呈报。
皇帝听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偶尔扫过谢清晏那一头重新乌黑浓密的秀发,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复杂。这个女子,从西域归来后,似乎变得更加难以捉摸。她建立的“双塾”,她整合的商团,她暗中输往北境的那些精良装备……每一件都超出常理,让他这九五之尊也感到一丝不安。尤其是那些装备的来源,工部与军器监都声称无法仿制,这力量,究竟源自何处?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内侍总管高福手持一封插着三根翎毛的急报,步履踉跄地冲了进来,噗通跪地:“陛下!八百里加急!北境军报!”
皇帝精神猛地一振,又因这剧烈的动作引发一阵咳嗽,德妃连忙为他抚背。他挥开德妃的手,急声道:“快念!”
“戎族主力二十万,绕过我军防线,突袭雁回关!赵擎老将军浴血奋战,关隘虽未失守,然我军伤亡惨重,赵将军……身负重伤!戎族大军兵分两路,一路继续围攻雁回关,一路南下劫掠,北境危在旦夕!赵将军泣血上奏,恳请朝廷速发援兵,并……并遣‘善攻之将’协防,以扭转颓势!”
“善攻之将……”皇帝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脸色更加难看。朝中善守之将不乏其人,但若论锐意进取、善于长途奔袭、以攻代守的将领,首推曾打得戎族闻风丧胆的靖亲王萧逐渊。
然而,萧逐渊……他那前朝胤氏的血脉,如同一根毒刺,深扎在皇帝心中。削其京畿兵权,本是防范未然,如今国难当头,难道真要启用他?
**翌日,金銮殿。**
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北境的噩耗已传遍朝野,文武百官分列两旁,面色肃然。
“众卿家,北境危局,谁可为朕分忧,挂帅出征?”皇帝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沙哑。
太子一党的官员率先出列:“陛下,镇国公李老将军虽年迈,但经验丰富,可当此任!”
“臣以为,兵部侍郎张大人熟稔军务,亦可胜任!”
这些提议,或被指出年迈体衰,或被质疑缺乏大规模野战经验,难以抵挡戎族虎狼之师。
僵持之际,以骠骑将军韩奎为首的一批中级将领,以及部分保持中立的勋贵老臣,齐刷刷出列,跪倒在地。
韩奎声如洪钟,慷慨陈词:“陛下!国难当头,非寻常之时!戎族主力倾巢而出,北境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靖亲王萧逐渊,多年镇守北境,屡破戎族,熟知敌情,用兵如神,在军中威望素着!此危急存亡之秋,正是启用良将,以安江山社稷之时!臣等联名恳请陛下,以国事为重,启用靖亲王,挂帅北征!”
“臣等附议!”呼声在殿内回荡,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太子萧承睿脸色铁青,立刻出言反驳:“父皇!靖亲王虽善战,然其……其身份特殊,京畿兵权方解,若再掌大军,恐非国家之福!万一有变,后果不堪设想!”
“太子殿下此言差矣!”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御史颤巍巍地道,“靖亲王对朝廷忠心耿耿,战功赫赫,岂可因无端猜忌而弃国之栋梁?如今戎族铁蹄践踏我山河,岂是拘泥于出身之时?若北境有失,国本动摇,届时悔之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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