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之段氏春秋 第233章 撷芳阁夜宴

汴梁，艮岳撷芳阁。

这座耗费亿万民脂民膏、搜尽天下奇石异卉堆砌而成的皇家园林，此刻灯火通明，恍如白昼。巨大的琉璃宫灯将精心修剪的琼枝玉树映照得流光溢彩，暖如春日的熏风从地龙铜管中源源不断地送出，裹挟着龙涎、瑞脑、苏合等数十种名贵香料的气息，馥郁得令人微醺。

太师蔡京的“止戈宴”，便设在这人间仙境的最高处——撷芳阁。

巨大的落地琉璃窗将园中夜景尽收眼底，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身着薄如蝉翼的轻纱舞姬，随着乐声扭动着水蛇般的腰肢，足踝上的金铃叮当作响，雪白的肌肤在珠光宝气中若隐若现。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江南的活鲥鱼用快船运来，清蒸后淋着蜜汁；塞北的熊掌煨得酥烂，点缀着雪白的驼峰；南海的燕窝炖得晶莹剔透，盛在整块暖玉雕成的碗中……每一道菜的价值，都足以让北地一座小城半年的赋税化为乌有。

主位之上，蔡京身着紫蟒袍，须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矜持而满足的笑意。他微微抬手，丝竹声渐歇。满座朱紫公卿、皇亲国戚的目光立刻聚焦过来，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谄媚与热切。

“诸位，”蔡京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从容，“今冬严寒，北疆却得享太平，实乃官家仁德感天动地，亦是吾辈臣工同心戮力之果。”他端起一只通体由整块羊脂白玉雕琢、温润生光的酒杯，里面琥珀色的美酒荡漾着宝石般的光泽，“金虏凶顽，铁蹄曾叩黄河，幸赖官家圣心烛照，明断万里，更有赖前线将士用命……老夫不过居中稍作斡旋，略尽绵薄，何足道哉？”他口中谦逊，眉梢眼角的得意却几乎要溢出来。

“太师过谦了！”一个肥头大耳的户部侍郎立刻站起来，激动得脸上肥肉乱颤，声音洪亮得压过了丝竹余音，“若非太师洞察先机，运筹帷幄，以无上智谋斡旋于金国狼主之间，晓之以情，动之以‘利’，焉能令那等茹毛饮血、凶悍无匹的蛮族止息干戈？此乃再造乾坤之功！挽狂澜于既倒！功在社稷，利在千秋啊！”他唾沫横飞，恨不得将世间所有赞美的辞藻都堆砌在蔡京身上。

“正是！正是！”席间顿时一片附和之声，谀词如潮。 “金虏闻太师之名，便已胆寒三分！” “太师真乃我大宋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此功当彪炳史册，万世流芳！”

蔡京捻须微笑，坦然受之，目光扫过席间，落在那些堆叠如小山、包装华美的礼盒上——那里面，是京西路新划出的盐引、是淮南路铜矿开采的“干股”、是江南织造局的“孝敬”。他端起玉杯，轻抿一口琼浆，甘冽的酒液滑入喉中，暖意融融。这和平，这盛宴，这泼天的富贵与权势，不正是他一手缔造的么？

“只是……”一个略显清瘦的年轻御史，似乎酒意上头，壮着胆子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下官听闻，金人虽暂停兵锋，索要的岁币却比往年翻了三倍不止！更兼割让京东盐铁之利！此等……此等条件，无异于剜肉饲虎！且金人狼子野心，其志岂在区区钱帛？一旦其消化了河北三镇，稳固了后方，必定卷土重来！太师，诸公，当此之时，更应整军备武，修葺边防，招募敢战之士，以备不测！而非……”

年轻御史那不合时宜的谏言，如同投入滚油锅的冷水，瞬间炸开一片更刺耳的喧嚣。

他后面的话被淹没在一片刺耳的嗤笑声和愤怒的呵斥中。 “黄口小儿！懂得什么！” “金戈铁马？那是粗鄙武夫之事！太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岂是你这等微末小吏能妄加揣测的？” “金国已然议和，岁币不过些许钱财，换来北疆安宁，百姓免于战火，有何不可？难道非要打生打死，让将士们白白流血才叫忠君爱国？” “扫兴！真是扫兴！大好日子，提这些丧气话作甚！罚酒！罚酒三杯！”

年轻御史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看着满座讥诮冷漠的目光，看着蔡京那淡漠得如同看蝼蚁般的眼神，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愤堵在胸口，几乎让他窒息。他颓然坐下，抓起面前的酒杯，仰头狠狠灌下，辛辣的酒液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眼泪混着酒水滚落。他的谏言，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便被这奢靡的暖风、这醉人的酒气、这满座趋炎附势的小人所淹没。

蔡京端坐主位，脸上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他慢条斯理地用象牙箸夹起一片薄如蝉翼、晶莹剔透的鲥鱼脍，蘸了蘸盛在纯金小碟里、用南海青盐和岭南崖蜜特调的酱汁，放入口中细细品味。那御史的悲愤，在他眼中，与这宴席上助兴的歌舞伶人并无区别，都是供他赏玩的点缀罢了。

“李御史，”蔡京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瞬间让满堂的喧嚣安静下来，“忧国忧民，拳拳之心，本相……甚慰。”他放下象牙箸，拿起一方雪白的丝帕，轻轻沾了沾嘴角，动作优雅从容。“然，国事艰难，岂是你这等未曾经历战阵、只知在书斋中空谈兵戈的后生所能尽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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