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的绸缎庄挂出了新到的江南织锦,码头上卸着从包头运来的皮毛,就连西大街那家开了三代的老面馆,也添了两个跑堂的伙计——这是甘肃安稳下来的第三个年头。
政策铺就的商路像血管般通了全身,连空气里都飘着算盘珠子撞出的热闹声响。
但督军常敬之的书房里,只有两种声音:自鸣钟的滴答声,和情报官商铭翻文件的沙沙声。
“这是这个月二处截下的第三批电报。”商铭将一叠译稿推到榆木案上,指尖点过其中一页,“日本商会发往东北的,明着问兰州羊毛价格,暗码译出来是问的是金城周边的防御情况。”
常敬之没抬头,手里把玩着枚德国造的银质怀表——那是去年德军事顾问留下的,表盖内侧刻着条盘踞的龙。
他拇指摩挲着龙鳞,声音低沉:“上个月让你拟的‘保安司令部’章程,递上来了?”
“就在你左手边第三摞里。”商铭答得飞快,“一处管内查,二处抓间谍,三处舆论——按你说的,把省报、学校课本全归拢过来。
昨天三处刚查禁了本从北平运来的小说,里面写‘西北常氏军阀草菅人命’,印刷厂老板已经扣了。”
常敬之这才抬眼。他四十出头,眉眼深,左眉骨有道浅疤——那是前几年打马儿时留的,更显男人魅力。
“章程里漏了条。”他指腹敲了敲桌角,“保安司令部直隶于我,除了我和你还有常恒谁都不能调动一兵一卒,包括省长。”
商铭喉结动了动。他跟着常家快二十年了,从跟着常大伯在冯玉祥那里当兵,到如今如今管着几百号密探的“商处长”,和几千人宪兵团的商团长。
他最懂这位老兄弟的性子:看似神经大条,实则小心谨慎至极。
“还有件事。”商铭从袖袋里摸出张泛黄的纸,“二处的人在黄河渡口搜的,一个要去宁夏的货郎身上搜的,画着咱们新修的公路线,旁边标注着可以就近调动军队的详情。不像是国内其他人的风格”
常敬之拿起纸张,看了半天。纸上的墨迹发蓝用手搓一搓不褪色,是日本产的“吴竹牌”墨水,西北市面上少见。“把货郎交给一处,查一查吧,然后让他消失吧”
商铭愣了瞬,随即低眉应“是。
常敬之采取的策略有堵,有引。他手里握着三样东西:枪,银元,还有商铭这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经过特训的“猎犬”。
所以他不用像前几年那样,看见个生面孔就抓,他要建个密不透风的“堡垒”,让苍蝇飞进来,也得按他的意思打转。
随后的时节,甘肃境内的关卡换了新告示:出入城市或者经过靠近军队驻扎地的路段需持“保安司令部”签发的“路照”,无照者就地盘查。
河西,一个戴瓜皮帽的商人正跟稽察兵理论:“我是从西安来的,带的是茶叶,准备去新疆那边贩卖,上个月还不用路照……”
“上个月是上个月。”稽察兵扯了扯嘴角,手里的刺刀在太阳下晃眼,“保安司令部的要求,要么拿路照,要么去司令部登记,少废话。”
商人悻悻地去了登记处。在稽察兵看不到的地方转身,给街角一个卖糖人的递了个眼色。商人继续去往了登记处。
卖糖人挑着担子就往巷子里走,担子底下藏着商人给他的东西。
更让卖糖人发慌的是电报。前几天他托电报局的杂役发消息,杂役回来支支吾吾半天早就没有了往日的爽利,今天再去,发现电报局门口多了两个穿黑制服的,正翻查最近的的电报底稿。
他缩着脖子往回走,路过报馆时,见报栏前围了堆人,报上印着醒目的标题:《常督军亲赴宁夏,与回部马阿訇共商农商》,旁边配着张照片,常敬之之穿着长袍,正跟个戴白帽的老者握手。
“这督军倒是胆子大。”有人念叨,“前几年他们之间还在打生打死了。”
卖糖人心里咯噔一下。他来之前,冯玉祥的参谋说“甘肃回汉不和,可趁机挑唆”,怎么才半个月,报上就成了“共商农商”?
他咬咬牙,决定去寻另一个联络人——让他通过在教会学校当教员的英国人,把消息发去北京。
可他没走到教会学校,就被个卖烟的拦住了。卖烟的递给他盒“哈德门”,低声说:“王教员让我给你的,说‘货不好带,先撤’。”
王教员是他的上线,怎么突然要撤?他刚要问,卖烟的已经挑着担子走了,背影混在人群里,快得像阵风。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商铭正在司令部的地窖里,在亲切友好的招待着王教员。
“他发往北京的电报,都截了?”商铭问旁边的二处队长。
“截了。”队长递上译稿,“全是报平安的,没说正经事。但我们在他宿舍搜着这个。”
是本《圣经》,书页里夹着张地图,标着兰州周边的兵站位置。
商铭翻了翻《圣经》,忽然笑了:“把他松了,送回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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