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常恒的福特轿车经玉祥门,碾过西安府西北空旷黄土大街时,旁边的六米壕沟和焦土还历历在目。除了聊聊几个工棚和未动工的“革命公园”。在常恒一行人进去不久之后,玉祥门就被军警关闭了。
街面上有些许生气,挑着担子的菜农从城门洞钻出去,筐里的青菜经贩卖一天之后变得蔫不拉几的;布庄的伙计正往上装门板,伙计袖口磨得发亮,嘴里哼着秦腔,调子却有些没底气。
常恒坐在后座,眼神贪婪着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景物包括人。
“先生,到客栈门口了。”老陈很自然的切换到了本地口音,操着一口带陕西口音的官话,声音压得很低,“这‘客栈’是赵峰手下盘的店,规矩多,也清净。”
常恒点点头,推门下了车。客栈门脸不大,门楣上的“悦来客栈”四个字漆皮掉了大半,门柱上缠着两条红布,已经晒褪了色。
老掌柜正站在柜台后拨算盘,听见动静抬头看了眼,目光在常恒身上扫了一圈,没多问,只指了指二楼:“二楼最里头那两间,窗朝后院,安静。”
放下行李,常恒只歇了半个时辰,便带着手表和随从出门了。
他特意看了一下繁华的西大街,又专挑小巷子钻。巷子里的墙皮大多斑驳,偶尔能看见墙头上探出几枝石榴。
有户人家的门没关严,能听见里头妇人低声抱怨,说粮价又涨了,丈夫打工的铺子昨天又被查了等等,常恒一行人听的津津有味。
走到碑林附近,常恒停下脚步。几个穿灰布军装的兵丁正靠在碑亭柱子上抽烟,枪托杵在地上,枪上的刺刀没出鞘,却也闪着冷光。
他们嘴里说着什么,声音不大,却能听见“李司令”“华渭那边”的字眼,见常恒过来,几个人立刻收了声,目光直直地盯着他,直到他走远了,才又低声聊起来。
常恒没再多逛,觉得没多少新意,就转身回了客栈。他心里清楚,这西安城看着太平,底下早就是暗流涌动。
明面上是石敬亭主政,城门口贴着他的布告,说要“整顿吏治,安抚民生”;私底下,李虎成在关中东部割据,华渭那边的枪声刚停歇还没多久了。
回到客栈时,天已经擦黑。老掌柜端来一碗小米粥,顺带递了个眼色:“小先生,晚上要是有人找,您可得多留个心眼。最近城里不太平,‘做买卖’的人多。”
常恒接过粥碗,吸溜喝了一口,温的。“多谢您老人家的提醒。”他也没多问,只慢慢喝着粥。
刚放下碗,有个小伙计就来敲门:“先生,楼下有位先生找您,说是‘西裕和’贸易行介绍来的。”
“西裕和”是常培之在常恒出发前托人联系的合作商行,本来是为了方便常恒在陕西地界办些琐事,没成想会有人闻着味找上门来。
常恒对着老陈和其他随从使了使眼色,顿了顿,道:“让他上来吧。”
进来的是个年轻人,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学生装,头发梳得整齐,却掩不住脸上的疲惫。
他背着一个这个时代流行的书包(当然进门之前早就被检查过了),嘴唇有点发白,见了常恒,先是鞠了个躬,声音有些发颤:“常先生,我叫马明远,是从甘肃来的。”
常恒指了指桌边的椅子:“坐吧。找我有事?”
马明远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紧张得手心冒汗:“先生,我……我有几个朋友,都是读书的,想从西安出城,去华渭那边。可最近城门查得严,没有‘路条’根本出不去。
听说先生您路子广,能不能……能不能通融一下,让他们跟着您的商队走?”
常恒没立刻说话,眼神死死的盯着他。“你朋友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要去华渭?”“你家是咱们甘肃哪里的?”
“是……是搞‘新思想’的。”马明远声音压得更低,“华渭那边有个学堂,他们想去那边教书,给乡下孩子讲课。可城里查得紧,石主席这边要‘清党’,李司令那边又要抓‘乱党’,实在没办法……”
常恒瞬间就懂了,他沉默了片刻。他本不想掺和这些事,这次来西安,只是路过,住宿一晚上就走。
可看着马明远焦急的样子,看来这些人真是走投无路了,常恒在衡量完利弊之后。
“我知道了。”常恒抬眼,“你去跟你朋友说,明天一早,到客栈后院集合,跟着我的人走。如果出事了知道怎么办吧!”
马明远猛地站起来一躬到底,眼睛里瞬间有神了:“真的?谢谢您!常先生,您真是……”
“不用谢。”常恒打断他,“只是举手之劳。”他顿了顿,又道:“你跟老陈说一声,让他去跟商队那边打个招呼,把你朋友的名字加上。”
马明远连连点头,又鞠了个躬,转身要走,却被常恒叫住了:“等等。”他走到柜台边,从皮包里拿出五张百元面值的大洋券,递给马明远:“这个你拿着,给你朋友路上用。出门在外,没钱可寸步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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