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简意赅,指了指箱体内部,“得重新调整垫片厚度,压紧轴承外圈。可这位置……”
他烦躁地抓了抓后脑勺,沾上一手油,“太憋屈!专用工具使不开,劲儿小了不管用,劲儿大了又怕把轴承座给顶裂了!刚把扳手都崩了!”
“苏联原装的调整垫片规格太死,手头没有完全匹配的,得现场配磨。”
旁边的技术员补充道,一脸愁苦,“磨床那边也排着队呢,麻烦!”
张建军没理会技术员的抱怨,他蹲下身,再次凑近那个黑洞洞的维修口,眯着眼往里看,一只手伸进去摸索着,嘴里念念有词:“……主要就是这颗固定内六角,位置太深,扳手吃不上力……要是能有个加长的万向接头……或者……”
他忽然停住,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站起身,目光在库房角落里堆放废旧零件的杂物堆里扫视。
何雨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张建军快步走过去,在一堆锈迹斑斑的废铁里翻找起来,动作麻利而专注。
不一会儿,他手里抓着一截弯曲变形、但大致呈L形的旧传动轴,还有一段废弃的自行车链条,走了回来。
他二话不说,拿起工具箱里的小钢锯和锉刀,对着那截L形铁棍的一端就锯了起来!
锯齿摩擦钢铁发出刺耳的声音,细碎的火星在昏暗中迸溅。
技术员看得目瞪口呆:“张师傅,您……您这是?”
张建军头也不抬,手下动作飞快:“做个加长拐臂!这旧链条拆几节,当个简易的柔性传动节!”
他语气里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兴奋,仿佛眼前的难题变成了一个亟待攻克的、有趣的谜题。
何雨柱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看着张建军那双沾满厚重油泥、指关节粗大的手,此刻却异常灵巧地摆弄着冰冷的钢铁。
锯、锉、敲打、比划……动作精准而充满力量。
汗珠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滚落,滴在油污的工装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他那张被油污遮掩的脸上,专注的神情近乎虔诚,仿佛手中的不是废铁,而是亟待雕琢的璞玉,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纯粹的光芒——那是遇到技术难题时,一个匠人全情投入、誓要将其拿下的执着火焰。
这火焰,隔绝了库房的灰尘,隔绝了设备的故障,也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和算计。
一种强烈的熟悉感瞬间击中了何雨柱。
他在张建军身上,看到了自己面对一口新锅、一种陌生食材、一道失传菜谱时,那种近乎偏执的钻研劲儿!
灶台是锅碗瓢盆,这里是扳手铁屑,但那份对“器物”本身的敬畏,那份想要摸清它、掌控它、让它发挥最大效用的执着,何其相似!
张建军很快将锯好锉平的L形铁棍一端,用螺栓和拆下的几节自行车链条巧妙地连接起来,做成一个简易的、可以拐弯加力的特殊扳手。
他掂量了一下,又拿起一小块厚实的帆布,仔细地缠在链条连接处,增加摩擦和缓冲。
“小刘,帮我扶着点这个盖板!再给我照着点!”张建军招呼着技术员,语气不容置疑。
他再次钻进了车床底下那个憋屈的空间。
这一次,里面传来的不再是刺耳的“哐啷”乱响,而是有节奏的、沉稳的金属敲击声和扳手拧动的“咯咯”声,间或夹杂着张建军低沉简短的指令:“……再来点力……稳住……好!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库房里只剩下单调而有力的敲击声、扳手拧动的声响,以及张建军偶尔压抑的低吼。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和一种无声的紧张。
年轻技术员小刘举着手电筒,手心里全是汗,大气都不敢出。
何雨柱靠在旁边一台废弃的铣床床身上,默默地看着那两条在昏暗光线下用力蹬踏、调整着角度的腿。
他没有催促,也没有离开。
这种沉浸于技艺、与难题死磕的状态,他懂。就像他吊一锅清汤,火候差一分,味道便谬以千里,同样需要绝对的专注和耐心。
终于,车床底下传来一声如释重负的、长长的吐气声。
紧接着,张建军再次像泥鳅一样滑了出来。
这一次,他脸上虽然依旧油污遍布,但紧锁的眉头彻底舒展开了,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和纯粹的喜悦,亮得惊人。
他顾不上擦汗,随手抓起摇把,插进车床主轴,深吸一口气,用力摇动起来!
“咔哒…咔哒…”
主轴在摇把的带动下,平稳地转动起来。
最初几圈还有些滞涩,但很快,转动就变得异常顺滑,之前那种令人心悸的“哐啷”异响和金属摩擦声彻底消失了!
只剩下轴承滚珠在精密轨道上顺畅滚动发出的、低沉而悦耳的“沙沙”声,如同最和谐的乐章!
成了!
“嘿!成了!真成了!”
技术员小刘激动地跳了起来,声音都变了调,看着张建军的眼神充满了敬佩,“张师傅!您真是神了!这都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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