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陆远,是青阳镇的副镇长,对吧?”
马文远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水库,瞬间在陆远的心湖里掀起滔天巨浪。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仿佛已经穿透了他所有的伪装,直抵灵魂深处。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
风停了,鸟不叫了,连远处水面上的波光似乎都静止了。
陆远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每一次跳动都沉重而艰难。他精心构建了一个多月的“钓鱼痴人”人设,在这一句话面前,轰然崩塌。
他没有狡辩,也没有继续演下去。因为他知道,在马文远这样的政治人物面前,任何多余的表演都只会显得更加拙劣可笑。
他缓缓地,缓缓地直起了腰。
那一瞬间,他身上那股憨厚、腼腆、不谙世事的气质,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年轻干部的挺拔,一种面对上级时的坦然,还有一丝计谋被戳破后,愿赌服输的平静。
他没有回避马文远的目光,而是迎了上去,微微低头,用一种清晰而沉稳,却带着无比歉意的声音说道:“是,马县长。我叫陆远,青阳镇副镇长。我……向您检讨。”
没有过多的解释,一句“向您检讨”,既承认了身份,也承认了自己这一个多月来的“欺君之罪”。
马文远看着他,没有立刻发作。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那双眼睛里的神色变得愈发复杂。有被戏耍的愠怒,有发现真相的错愕,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这份胆大包天的好笑与欣赏。
他把那份厚厚的项目报告在手心里掂了掂,仿佛在掂量这个年轻人的分量。
“呵呵……”马文远忽然笑了,笑声很低,带着一丝自嘲的意味,“好,好一个陆远,好一个青阳镇的副镇长。把我马文远当成鱼来钓,你这鱼竿,可真够长的。从青阳镇,一直甩到了这凤凰水库。”
这话语里,带着刺骨的寒意。
陆远的头垂得更低了,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知道,接下来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将决定自己,以及红旗村数百村民的命运。
“马县长,我不敢有戏耍您的意思。”陆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我只是……走投无路了。”
“走投无路?”马文远冷哼一声,将那份报告扔回陆远怀里,“我看你小子是路子野得很!你知不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欺骗上级领导,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
陆远抱着那份报告,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躲闪,反而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真诚。
“我知道。但红旗村等不了,村里那几百口老百姓,守着干裂的土地,等不了了。这份报告,如果按照正常的程序报送,也许三个月,也许半年,甚至可能永远都到不了您的案头。它会被淹没在无数的文件里,最后变成档案室里又一份落满灰尘的遗憾。”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句句恳切。
“我打听过您。县里的人都说,马县长是实干家,体恤民情,最不喜欢那些虚头巴脑的汇报和迎来送往。所以我想,与其在您的办公室门口排队,不如在您寻求片刻宁静的地方,等您。”
“我不敢奢求您能立刻同意,我只想用这个最笨的办法,赌一次。赌您能看到这份报告,更能看到这份报告背后,红旗村几百口人对水的渴望,对过上好日子的期盼。如果因为我的方式方法问题,让您动怒,所有责任,我陆远一人承担。但这个项目,它是好项目,它能救活一个村子!”
说完这番话,陆远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棵等待审判的白杨。
马文远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看着他被晒得黝黑的皮肤,看着他那双清澈而执拗的眼睛,心里百感交集。
他想起了这一个多月来,两人在水库边的每一次“闲聊”。那些关于“宁静”的探讨,关于“风骨”的感慨,关于“枯荷”的禅机……当时只觉得是高山流水遇知音,此刻回想,才发现每一句话,都是这个年轻人在不动声色地为今天这场“意外”做铺垫。
他不是在欺骗,他是在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进行一场最高明的“汇报”。
他把自己从一个高高在上的“县长”符号,还原成了一个有血有肉、有烦恼、也渴望宁静的“人”。他先是赢得了“人”的认可,再来求“县长”的支持。
这小子……简直是个妖孽!
马文远的心里,那份被欺骗的恼怒,正在一点点被一种更为强烈的情绪所取代——震撼。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在乡镇,却有如此的胆识、谋略和手腕。他不仅能沉下心去做一份扎实的项目报告,更能想出这样剑走偏锋的办法来打破僵局。这样的人才,若是被条条框框给束缚住,那才是整个临山县的损失。
他低头,再次翻开那份报告。
那张钱宏盛签名的投资意向书,像一团火,灼痛了他的眼睛。他比谁都清楚,想让钱宏盛这种商人自掏腰包做慈善,有多难。陆远,竟然办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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