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委会大楼彻底变成了一座巨大的蒸笼。
粘稠的热空气在走廊里凝滞,文件纸张都因为潮气而变得绵软,敲击键盘的手指下,似乎都渗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压抑的烦躁情绪,像无形的真菌,在每个角落滋生。
在这种几乎能将人意志熔化的环境里,陈默却反常地召集了一次全体管委会班子成员的紧急会议。
会议室里,情况更加糟糕。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密闭空间里,唯一的空气流动来自两台“嘎吱”作响的落地扇,它们徒劳地搅动着热风,吹在人脸上,更添烦闷。
大部分人都解开了衬衫领口,拿着文件当作扇子,脸上写满了不耐。
只有常胜利,依旧四平八稳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甚至没出多少汗,只是用一种近乎于审视的目光,看着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的陈默,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他在等,等这个年轻人被这股燥热和无形的压力逼到崩溃。
“人都到齐了,开会吧。”陈默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与周遭的烦躁格格不入。
他环视一圈,看着一张张被热气熏得通红的脸,开门见山:“今天请大家来,是想通报一个我的初步想法。关于如何解决开发区一百七十三亿债务的问题。”
一句话,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连那两台风扇的噪音似乎都小了许多。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默身上,眼神复杂,有好奇,有怀疑,但更多的是不信。
这个问题,是悬在开发区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前几任书记都束手无策的绝症。他一个新来的毛头小子,上任第二天,就敢说有想法了?
“我的想法很简单,靠我们自己内部挖潜,或者指望市里输血,都不现实。我们必须引入外部的、有实力的战略投资者。”陈默的语速不快,但很清晰。
常胜利的嘴角,那丝讥诮的弧度更大了。他端起面前那杯热气腾腾的茶,吹了吹,没喝,像是觉得陈默的话还没这杯白开水有味道。
“我这几天研究了一下,目前国际市场上,有一批实力雄厚的资本,正在积极寻求中国的投资机会,尤其对新能源、高新科技这些领域兴趣浓厚。我认为,这是我们的机会。”陈默继续说道。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几个副主任面面相觑,眼神里流露出“这人是不是疯了”的讯息。
终于,常胜利忍不住了。
他放下茶杯,发出“砰”的一声轻响,然后慢悠悠地开了口,声音不大,却盖过了所有杂音:“陈书记,年轻人有想法,有闯劲,这是好事。但是呢,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胯。”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那包皱巴巴的红梅烟,抽出一根在桌上磕了磕,却没有点燃,只是夹在手指间把玩着。
“国际资本?听着是挺唬人。”他嗤笑一声,环视着众人,像一个正在给学生们上启蒙课的老先生,“在座的各位,哪一个没为了招商引资跑断过腿,磨破过嘴?我们去省城,去沪市,去南边,人家一听是凤凰市经济开发区,好点的,给杯茶让你坐冷板凳;不客气的,直接说领导不在,就把我们打发了。”
他把那根烟往桌上一扔,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国内的投资商都拿我们当瘟神,你倒好,一开口就要请外国的财神爷?我倒是想问问陈书记,人家是钱多了烧得慌,还是眼睛被驴踢了,放着沪市、深市那些金窝窝不去,跑到我们这个连工人工资都发不出来的烂摊子来扶贫?”
这番话,粗俗,却极其诛心。它精准地戳中了在场所有人心底最深的痛处和自卑。会议室里,好几个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看向陈默的眼神,已经从怀疑变成了看笑话。
分管招商的副主任立刻“恰到好处”地补充道:“是啊陈书记,常主任说的是实情。我们不是没努力过,是真的没人看得上我们啊。您这个想法,恐怕……有点太理想化了。”
“理想化?”常胜利冷笑一声,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陈默,“我看不是理想化,是做梦!还是大白天做的梦!咱们现在最要紧的,是怎么稳住银行别抽贷,是怎么把堵门的工人劝走。而不是在这里画什么飞到天上去的大饼!”
他的声音在闷热的会议室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记耳光,扇在陈默的脸上。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要在第一次正式的班子会议上,就把陈默这个新书记的威信,彻底打掉,让他沦为一个只会说空话的笑柄。
所有人都看着陈默,等着看他如何应对这场羞辱。是会拍案而起,恼羞成怒?还是会灰头土脸,狼狈收场?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陈默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怒气。他甚至还笑了笑,点了点头。
“常主任说的对,我们现在的情况,确实就像一个烂摊子,谁都看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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