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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水,像是没有尽头,依旧在淅淅沥沥地往下落,敲打在姜云的蓑衣上,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声响。
他站在城外东面的一处高岗上,脚下的泥土早已被雨水浸泡得松软泥泞,每一步都深陷下去,像是要将他拖入这片混沌之中。可他浑然不觉,只是怔怔地望着前方。
没有前方。
或者说,前方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汪洋。
浑浊的、黄褐色的洪水,淹没了他视线所及的一切。曾经阡陌纵横、稻禾飘香的屯田区,那个被徐州百姓誉为神迹,让他姜云之名响彻州郡的杰作,此刻已经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泽国。
水面上,漂浮着各种各样触目惊心的东西。断裂的屋梁、破碎的农具、被连根拔起的树木,甚至还有几头不幸被淹死的耕牛,肚皮鼓胀地在浑水中载沉载浮。那片曾经承载了无数人希望的土地,如今成了一座巨大的、冰冷的坟场。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混杂着草木腐烂的酸气,以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属于死亡的败坏气息。
姜云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雨水顺着他惨白的脸颊滑落,滴进他微微张开的嘴里,带着泥土的苦涩。
他想起了几个月前,同样是站在这里。那时,金色的麦浪随风起伏,一直铺到天边。农人们的笑声和歌声,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刘备握着他的手,说他一策可安天下。甄姬和蔡文姬站在他身后,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骄傲与倾慕。糜环那小丫头,更是像只快乐的蝴蝶,在田埂上跑来跑去。
那时候的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他以为自己凭借着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终于可以改变些什么,可以庇护一些人,可以……在这乱世之中,真正地立足。
可现在,那一切都像是一场荒唐的梦。
洪水,将梦境彻底冲毁,只留下眼前这残酷得让人无法呼吸的现实。
“别驾……”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那个跌跌撞撞跑来报信的屯田吏。他跪在泥水里,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声音里充满了崩溃的绝望,“完了……全完了……”
姜云没有回头。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片汪洋。他的脑海中,正疯狂地回放着那套他亲手绘制的地下水利图纸。那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线条,如同一张精密的蛛网,曾是他最大的骄傲。他利用水往低处流的原理,设计了灌溉与排水的双重系统,将多余的水引入泗水河。
他算好了一切,算好了雨量,算好了流速,算好了土质。
可他偏偏漏算了最极端的一种可能。
当连日的暴雨,让泗水河的水位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暴涨,当浑浊的洪水超越了河岸,当那奔腾的江河之水,其水位……高于他设计的排水口时。
倒灌。
这个词,像一把淬了毒的钢刀,狠狠地扎进了姜云的心脏。
他所设计的,用来向外排水的“静脉”,在这一刻,变成了将洪水引向心脏的“动脉”。那巨大的、无可匹敌的水压,从地底深处爆发,如同潜伏的恶龙挣脱了枷锁。它们不需要冲毁堤坝,它们直接从内部,撕裂了大地。
他可以想象那副画面。农人们惊恐地看着自己脚下的田地突然喷涌出浑浊的洪水,地面毫无征兆地塌陷,形成一个个巨大的、吞噬一切的漩涡。他们引以为傲的地下神龙,转瞬间,变成了索命的恶鬼。
这不是天灾。
或者说,不全是天灾。
这是**。是他姜云,一手造成的**。
那所谓的“神迹”,从一开始,就埋藏着毁灭的种子。
“呵……”
一声极轻的,自嘲似的音节,从姜云的喉咙里溢出。他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一个被老天爷狠狠戏耍了一通,还沾沾自喜了许久的,愚蠢的笑话。
他赢了后院的修罗场,用一番巧言令色暂时稳住了几个女人的心。他甚至还在为自己的“高明”而感到一丝得意。
可在这毁天灭地的伟力面前,那些儿女情长,那些勾心斗角,显得何其渺小,何其可笑。
“我的功绩……我的功is绩……”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仿佛随时都会被风雨吹散。
一阵剧烈的无力感,攫住了他的心脏。他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那片泥泞之中。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一旁被水泡得发软的树干,这才勉强稳住身形。
指尖传来的,是树皮湿滑冰冷的触感,像是在触摸一具尸体的皮肤。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了这片绝望的雨幕。
姜云缓缓地转过头,看到刘备在关羽、张飞和一众亲卫的簇拥下,正策马向这边赶来。
离得老远,姜云就能看到刘备脸上那份难以掩饰的惊骇与沉痛。这位素来以仁德和坚韧着称的汉室宗亲,此刻的脸色比天上的乌云还要阴沉。他的嘴唇紧紧抿着,眼神直勾勾地望着那片汪洋,仿佛要将那片毁灭性的景象,刻进自己的骨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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