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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阵如泣如诉的琴声,最终还是停了。
当最后一个颤抖的尾音消散在清冷的夜色中,整个世界都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声响,陷入了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书房里,姜云靠在冰冷的椅背上,久久没有动弹。那琴声虽然停了,但其所带来的余波,却像无数根看不见的细针,依旧扎在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浑身都泛着一股无力回天的疲惫。
他知道,甄姬回房了。她用一曲《长门赋》,将她所有的委屈、失望与不安,尽数倾泻而出,然后决绝地关上了心门,也将他关在了门外。
这种无声的抗议,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让他难受。他宁愿她冲进来质问他,甚至打他一骂他,也好过像现在这样,用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将两人远远隔开。
他心中一片烦乱,正是在这万籁俱寂,连自己的心跳声都显得格外清晰的时刻,门外,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那声音很轻,很慢,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迟疑,仿佛来人害怕惊扰了这夜的宁静,又或者,是害怕惊扰了屋里的人。最终,脚步声停在了他的门前。
“咚,咚咚。”
三声轻柔的叩门声响起,像是三滴落在干涸心田的雨,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紧接着,一个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却又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的声音,在门外轻声响起。
“别驾,夜深了,妾身为您煮了安神的清茶。”
是蔡文姬。
姜云的身体倏然绷紧。如果说方才甄姬的琴声是一场狂风暴雨式的审判,那么此刻蔡文姬的到来,就像是暴雨过后,那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海面。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开口拒绝,说自己不渴,或是已经准备歇息了。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他能拒绝吗?他要如何对这个一直以来都对他温婉体贴、默默付出的女子,说出拒绝的话?
在他短暂的沉默间,门“吱呀”一声,被从外面轻轻推开了。
蔡文姬端着一个黑漆木盘,缓缓走了进来。
她没有点灯,或许是知道他此刻并不想见光,只是借着从窗外洒入的、愈发清冷的月色,摸索着走到了书案前。木盘被轻轻放在桌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轻响。
姜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还是穿着那身素雅的衣裙,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着,身姿纤弱,一如往昔。可姜云却敏锐地感觉到,她不一样了。
往日的她,眉宇间总带着一抹淡淡的哀愁,那是身世浮沉、命运多舛留下的印记,但那哀愁之下,却总有一份面对他时,才会显露的、发自内心的安宁与温柔。可今夜,那份安宁不见了,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落寞,像一层薄雾,笼罩着她整个人。
她的眼睛,始终垂着,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不去看他。
她从木盘上拿起那只熟悉的白瓷茶壶,为他面前的空杯斟茶。她的动作依旧娴熟而优雅,手腕纤细,稳定得看不出一丝颤抖。可姜云却看到,当那澄澈的茶水从壶嘴倾泻而出,注入杯中时,一缕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白汽,在她的指尖缭绕,仿佛是她无声的叹息。
“别驾……还在为江东之事烦心?”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姜云的心猛地一抽。
她没有质问,没有指责,甚至没有提那场尴尬的“议亲”,只是用这种最体谅、最善解人意的方式,为他寻了一个台阶。可正是这份该死的温柔,让他心中的愧疚,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厉害,“文姬,今晚的事……”
“别驾不必解释。”蔡文姬打断了他,她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将斟满的茶杯,用双手捧着,轻轻地推到了他的手边,“妾身都明白。孙将军以江东气运相托,此非儿女私情,而是关乎天下大势的抉择。别驾心怀天下,自有考量。”
她越是这么说,姜云就越是无地自容。
什么心怀天下,他只是个想躺平的咸鱼,被命运推着走到了这一步。她将他想得太高尚,也把自己放得太低。
“我……”他想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可话到嘴边,又该如何解释?解释自己对孙尚香并非全无感觉?还是解释自己确实在犹豫是否要接受这份“联姻”所带来的政治利益?无论哪一种,说出口,都是对眼前这个女子更深的伤害。
他最终只能颓然地闭上了嘴,满腔的言语,都化作了一声沉重的,无声的叹息。
书房里,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有茶杯里升腾起的热气,在月光下袅袅婷婷,聚了又散。
蔡文姬见他不再说话,便也安静地立在一旁。她不像甄姬那样,用琴声划开一道决绝的界限;也不像袁瑶,用讥诮筑起一座高傲的壁垒。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用她的沉默,和那份挥之不去的哀愁,织成了一张温柔的网。
姜云被这张网包裹着,动弹不得,只觉得连呼吸都带着愧疚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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