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头扎进了那片更深、更暗的树林,像是两尾被渔网惊吓的鱼,不顾一切地冲向水草最繁茂的深处。身后,那催命的号角声被层层叠叠的树冠过滤,变得沉闷而遥远,却像一根看不见的绳索,依旧死死地勒在我的心上。
双腿早已不是我自己的了,它们只是凭借着肌肉记忆,机械地交替前伸、迈步。每一次抬起,都仿佛拖拽着千斤的重负。喉咙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与涌上来的胃酸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感。我的意识在清醒与昏沉的边缘反复横跳,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旋转,树木的黑影在视野里拉长,又猛地缩短,像是活了过来,在对我张牙舞爪。
也不知跑了多久,更不知跑向了何方。当脚下再次被盘根错节的树根狠狠绊倒时,我积攒的最后一丝力气,终于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瞬间泄了个干净。我再也爬不起来了,整个人呈一个“大”字形趴在地上,脸颊紧贴着冰凉湿润的、混杂着腐叶气息的泥土。
世界安静了。
除了我自己那如同破风箱般嘶哑的喘息声,和心脏在耳膜里疯狂擂动的巨响,我什么也听不见。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这里就是所谓的阴曹地府,否则为何会如此寂静,如此冰冷。
甄宓摔在我身旁不远处,她蜷缩着身体,同样在剧烈地喘息。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她散乱的发丝和沾满泥污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我们就这样,像两具被抛尸荒野的尸体,一动不动,任由时间和体力,在无声的寂静中一点一滴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那狂野的心跳终于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阵阵无法忽视的刺痛。我试着动了动手指,才发现手掌心被粗糙的绳梯和逃跑时胡乱抓过的树枝,划出了一道道细密的伤口,此刻正火辣辣地疼。
“水……”我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沙哑的音节,嘴唇干裂得像是龟裂的河床。
甄宓没有回应,只是发出一声轻微的、压抑着痛苦的呻吟。她扶着身旁的树干,用一种极其缓慢的、仿佛随时会散架的动作,一点点地,将自己支撑了起来。她没有像我一样瘫倒抱怨,而是立刻开始环顾四周,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明亮的眼睛,像是在搜寻着什么。
我以为她在找溪流,可在这死一般寂静的林子里,哪里有半点水声。然而,她的目光最终却落在了我们脚边的一片低矮的植被上。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草丛,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辨认着。
“云公子,您看。”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疲惫,却依旧清澈,“我们运气很好,这里有‘露水青’。”
我费力地撑起上半身,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种叶片宽大肥厚的植物,在月色下泛着一层淡淡的银光,叶片上,果然凝结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像散落的珍珠。
她没有多做解释,只是从自己那早已破旧不堪的裙摆上,撕下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布条。她跪在地上,将布条轻轻地覆盖在那些叶片上,让布料缓慢而充分地吸收那些珍贵的露水。她的动作很轻,很慢,充满了耐心,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很快,那块巴掌大的布条便被浸润得微微有些沉重。她小心翼翼地捧着布条,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将布条的一角凑到我的嘴边,然后轻轻地一拧。
一滴冰凉的、带着青草气息的液体,滴落在我干裂的嘴唇上,然后渗了进去。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仿佛久旱的土地,终于迎来了一滴甘霖。那股清凉瞬间滋润了我快要冒烟的喉咙,驱散了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我贪婪地张开嘴,任由她将那块布条里积攒的、为数不多的水分,一滴一滴地挤进我的口中。
喝完这“一杯”水,我感觉自己仿佛活过来了一半。甄宓自己也用同样的方法喝了一些,我们两个人的脸色,总算恢复了一点血色。
“你怎么……会认识这种草?”我靠在树干上,终于有力气问出心中的疑惑。
她将湿布条仔细地叠好,收进怀里,那可能是我们未来一段时间里唯一的水杯。她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那笑容在疲惫和污垢的掩盖下,依旧有种惊人的美感。“以前在家中书阁,读过一本《异物志》,上面恰好有记载。当时只当是趣闻,没想到……”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我沉默了。又是看书。这位大小姐看的书,还真是五花八门,包罗万象,简直就是一本行走的《野外生存百科全书》。我内心深处那股怪异的感觉再次浮现,但眼下的处境,却容不得我深究。
解决了最要命的口渴问题,另一个更加严峻的问题便接踵而至——饥饿。我的胃袋像是被人用手攥住,正在一抽一抽地痉挛,发出“咕噜咕噜”的、令人尴尬的声响。
我看着自己那双除了敲键盘和玩手机,就一无是处的手,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在文明社会,我能找到一百种填饱肚子的方法,可是在这里,在这片真正的荒野里,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我甚至开始不合时宜地怀念起公司楼下那家油腻的、但总能让我吃饱的快餐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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