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在身后冲天而起,将半个夜空都映成了不祥的橘红色。
那些提着水桶奔跑而来的人影,在摇曳的火光下被拉扯得奇形怪状,他们的惊呼和叫骂声,像一锅烧沸的开水,隔着一条街向我们扑来。他们是镇民,被这突如其来的灾祸从睡梦中惊醒,脸上写满了慌乱与恐惧。
没有时间犹豫。
在他们发现火场门口还站着两个不属于救火队伍的、浑身漆黑的人影之前,我一把攥紧了甄宓的手,将她整个人都拽离了那片炙热的光明,猛地闪进了旁边一条狭窄、深邃的巷道里。
黑暗,如同冰凉的海水,瞬间将我们吞没。
我将她死死地按在冰冷的墙壁上,自己则像一面盾牌,用身体挡住了巷口那唯一的光源。我们两个人的胸口都在剧烈地起伏,大口地喘息着,贪婪地呼吸着这条小巷里混杂了霉味、腐烂菜叶和潮湿泥土的、却无比宝贵的清凉空气。
“快!那边走水了!快去救火!”
“别挤!都别挤!”
一队手持长枪的士兵,终于从街道的另一头冲了过来。他们的脚步声沉重而杂乱,铠甲的摩擦声在夜色中格外刺耳。他们没有往巷子里多看一眼,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场由我“导演”的、越来越旺的大火牢牢吸引,径直从我们藏身的巷口前呼啸而过。
直到那阵脚步声彻底远去,我紧绷的脊背才稍稍松弛下来。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涌上。我的双腿依旧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身体的能量早已被透支到了极限。肾上腺素带来的亢奋正在退潮,留下的是一片空荡荡的疲惫。
我靠着墙壁,缓缓地滑坐下去,感觉自己像一滩烂泥。
“我……我走不动了……”我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像破锣。这句是实话,我感觉自己再走一步,就会当场昏死过去。
身前的甄宓没有说话。她只是蹲下身,在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她伸出手,用那片还算干净的袖口,轻轻地、仔细地擦拭着我脸上的烟灰和汗水。
她的动作很轻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
我愣住了。
都这种时候了,她想的不是怎么逃命,而是在给我整理仪容?
“云公子,您看,”她终于开口,声音里没有半分惊慌,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在欣赏艺术品般的赞叹,“就算是蒙尘,也难掩您的风姿。就像现在,这夜色,正好做您的衣衫。”
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大姐,你是不是对“风姿”和“衣衫”有什么误解?我现在浑身漆黑,跟刚从烟囱里爬出来没两样,脸上估计画得跟京剧脸谱似的,这叫风姿?这夜色是衣衫没错,可它更像是寿衣啊!
我的内心在疯狂吐槽,可身体却很诚实。她那双柔软的手,和那番没心没肺却又无比真诚的话,像一股暖流,驱散了我心中最后一点濒临崩溃的寒意。
我深吸一口气,从地上挣扎着站了起来。
“走,此地不宜久留。”我重新拉起她的手,这一次,我的掌心不再冰凉,“跟着我,别出声。”
她顺从地点头,任由我牵着她,走进了巷道的更深处。
我们就像两只被迫离开巢穴的夜行动物,开始在这座小镇的脉络里,进行一场无声的穿行。
脚下的青石板路凹凸不平,积着浅浅的污水,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才能避免发出声响。两侧是高耸的院墙,将天空切割成一条狭长的、墨蓝色的布带。火光被阻隔在外面,只有偶尔从墙头泄露的一点红光,会短暂地照亮我们前行的路。
小镇的防御体系,因为那场大火,已经陷入了半瘫痪状态。
原本应该在街巷中巡逻的士兵,此刻大部分都聚集在了东边的火场周围。这给了我们绝佳的机会。
我们穿过一条又一条相似的巷道,像是在走一个巨大的迷宫。我没有任何方向感,完全是凭着直觉,选择那些看起来更黑暗、更偏僻的岔路。好几次,我们都听到了前方传来士兵的呵斥声和居民的哭喊声,我便立刻拉着甄宓,毫不犹豫地闪身躲进路边的柴草堆或是某个虚掩的门洞后面。
有一次,一队士兵就从我们藏身的门洞前跑过,领头的军官嘴里还在大声咒骂着什么。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汗味和铁锈味。我和甄宓屏住呼吸,紧紧地贴在门后,连心跳都仿佛停止了。
直到他们跑远,我才发现,我拉着甄宓的那只手,已经被汗水浸透,而她的手,同样冰凉。
我们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相依为命的默契。
我们不再说话,所有的交流,都通过手掌的力度来传递。
前方有动静时,我的手会猛地收紧;确认安全后,又会轻轻捏一下她的手心,示意她跟上。她也总能在我需要停下时,瞬间站定,在我需要前行时,毫不迟疑地迈步。
我们就像一个配合了千百遍的舞者,在这片由夜色与阴影构成的舞台上,跳着一支名为“逃亡”的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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