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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姬端着那碗粥,步履轻盈地穿过人群。她每一步都走得很稳,生怕洒了碗里滚烫的米汤。流民们下意识地为她让开一条小路,浑浊的目光追随着她那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干净的身影,仿佛在看一幅不该出现在此地的画。
我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目光同样锁定在那个抱琴女子的身上。
随着甄姬的靠近,那女子似乎有所察觉,她缓缓抬起头,那双空灵的眼眸终于有了焦点,落在了甄姬和她手中那碗冒着热气的粥上。她的眼神里没有流民常有的那种贪婪和渴望,只有一丝淡淡的、仿佛隔着一层薄雾的讶异。
“姑娘,喝碗热粥吧。”甄姬在她面前蹲下,将陶碗轻轻递过去,声音柔得像怕惊扰了一只林间的小鹿,“我看你一直没过来,是……不舒服吗?”
那女子没有立刻去接那碗粥,她的视线从粥碗上移开,落在了甄姬那双沾着些许灰尘,却依旧纤美的手上,然后又抬眼,认真地看了看甄姬的脸。她的目光很干净,像山涧里的清泉,能洗去人心的尘埃。
“多谢。”她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如玉石相击,清冷悦耳。她伸出手,准备接过那碗粥。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唏律律——!”
一声尖锐高亢、充满了惊恐与狂躁的马嘶,如同平地惊雷,猛地炸响在所有人耳边。
我心中一紧,猛地回头。只见在队伍的边缘,车胄麾下的一匹高大战马,不知何故,突然像疯了一样人立而起,两只前蹄在空中疯狂地刨动。它脖颈上的鬃毛根根倒竖,铜铃大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正不受控制地喷着响鼻,口中流出白色的涎沫。
那马匹原本由一名曹军士兵牵着,但此刻那士兵早已被它巨大的力量甩开,狼狈地摔倒在地。脱缰的战马在原地疯狂地跳动、旋转,铁蹄每一次重重地踏下,都让地面为之震颤,溅起一片尘土。
流民群瞬间炸开了锅。原本因为一碗热粥而稍显安定的秩序,顷刻间土崩瓦解。尖叫声、哭喊声混杂在一起,离得近的流民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推搡之间,不少瘦弱的老人和孩子被撞倒在地,场面顿时陷入一片极度的混乱与恐慌。
“畜生!拦住它!”一名曹军校尉厉声大喝,几名士兵手忙脚乱地试图上前用长戈去阻拦,但那战马已经彻底疯狂,长戈戳在它身上,非但没能让它停下,反而更激起了它的凶性。它猛地一甩头,将一名士兵连人带戈撞飞出去。
车胄的脸色也变得铁青,他坐在自己的乌骓马上,厉声喝骂着手下的无能,但显然也束手无策。
更糟糕的是,那战马在几下疯狂的冲撞之后,似乎认准了一个方向,它调转马头,那双通红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我们这边——这一片流民最密集,也最没有抵抗力的地方!
“不好!”我瞳孔骤缩。
眼看着那匹重甲战马就要像一辆失控的战车般冲入人群,一场血肉横飞的惨剧即将上演。张飞已经怒吼着抄起了蛇矛,关羽也倏地睁开了双眼,握紧了刀柄,但他们离得太远,根本来不及救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小心。”
是那个抱琴的女子。
我下意识地将甄姬往我身后一拉,护在了后面。而那女子,在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地后退时,却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举动。
她不退反进,迎着那匹即将冲来的疯马,往前走了两步。
然后,她席地而坐。
这个动作,在这片混乱的背景下,显得如此从容,又如此诡异。仿佛眼前那足以踏碎骨肉的铁蹄,在她眼中不过是拂面的杨柳风。
她将那张古旧的桐木琴,横陈于膝上。那张琴饱经风霜,琴身上甚至还有几道细微的裂纹,却被她擦拭得一尘不染。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匹正在低头蓄力,准备发起最后冲锋的战马,似乎都被她这奇异的举动吸引了。喧嚣的场面,竟出现了刹那的凝滞。
就在这短暂的寂静中,她抬起了手。
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虽然也沾染了风尘,指节却修长匀停,肤色在破旧的衣袖下,透着一种病态的白皙。素手轻扬,指尖如蝶翼般,轻轻落在琴弦之上。
“铮——”
没有惊天动地的序曲,也没有繁复的技巧。
仅仅是一个单音,清越、空灵,像一颗冰凉的露珠,滴入了滚沸的油锅。
那声音不大,却有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哭喊与嘶鸣,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狂躁的战马猛地一震,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它那双充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仿佛不明白这声音从何而来。
女子并未停歇,她的指尖开始在琴弦上流动。
一串音符,如山涧清泉,从她指下潺潺流出。那琴声不带半分烟火气,没有激昂的杀伐,也没有哀怨的愁苦,它就像初春的微风,拂过结冰的湖面;又像仲夏的月光,洒在静谧的林间。它在诉说着一种最古老、最纯粹的平和与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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