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奥的指甲在键盘上悬停了三秒,最终还是按灭了屏幕。凌晨两点十七分,客服后台的未接工单像坟头草似的疯长到 73 条,最新弹出的消息带着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退货!你们家沙发甲醛超标三倍!我孩子已经住院了!”
她揉着发酸的后颈站起身,玻璃幕墙外的城市像浸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三个月前还亮着 “盛大开盘” 的楼盘广告牌,如今只剩黑黢黢的框架,在暴雨里晃出吱呀的哀鸣。
“奥主管,302 号客户又来闹了。” 实习生小张的声音带着哭腔从工位传来,小姑娘手里捏着皱巴巴的质检单,“他说我们送的床板是纸糊的,现在正用美工刀划开直播呢。”
奥奥抓起工牌往调解室走,高跟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走廊尽头的公告栏还贴着去年的销售冠军海报,照片上的自己穿着笔挺的西装,身后是 “德德家居,全年销量突破千万” 的烫金标语。那时谁能想到,一场房地产寒潮会把整个家居行业冻成冰窖。
调解室的门被撞开时,刺鼻的胶水味扑面而来。穿花衬衫的男人正举着手机录像,镜头怼在被剖开的床板截面 —— 蜂窝纸芯暴露在外,像某种廉价蛋糕的夹层。弹幕在屏幕上滚得飞快:“这就是大品牌?”“怪不得便宜,原来偷工减料”。
“李先生,我们检测报告显示……”
“报告?你们的报告能当饭吃吗?” 男人猛地把手机转向奥奥,“我老婆怀孕八个月,就睡这破床!要是孩子有三长两短,我拆了你们店!”
奥奥的指尖掐进掌心。上周质检部刚发过预警,一批压缩板家具的甲醛含量超标,但仓库已经积压了两千多张床。老板在会议上拍着桌子说:“先卖出去再说,不然下个月工资都发不出。”
走廊突然传来骚动,几个穿工装的师傅扛着床垫往仓库走。奥奥认出领头的老王,他在配送部干了十五年,上个月刚给儿子交了婚房首付。
“王哥,这是……”
“退回来的,” 老王往墙角啐了口痰,“客户说床垫里有虫子,拆开一看全是发霉的棉絮。” 他压低声音,“奥主管,你也当心点,昨天财务说,咱们的社保已经断缴三个月了。”
奥奥的手机突然震动,是母亲发来的视频。镜头里父亲躺在病床上,氧气管插在鼻孔里,胸口起伏微弱。“医生说要尽快做手术,” 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还差五万块。”
她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看着仓库里堆积如山的家具。那些曾经象征着美好生活的沙发、衣柜、餐桌,如今像等待处理的尸体。上个月有个客户在微博爆料,说买的衣柜用了不到半年就塌了,里面的婚纱被压得粉碎。那条热搜让德德家居的销量断崖式下跌,也让她这个客服主管成了众矢之的。
“奥主管,老板叫你去办公室。”
总经理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争吵声。奥奥推开门,看见采购部的张经理正指着老板的鼻子骂:“现在才说不要货?我跟林场签的合同怎么办?那些红木家具堆在港口都快发霉了!”
老板满头大汗地摆手:“不是我不要,是真的卖不出去啊!昨天一个客户付了定金,今天就说房子被银行收走了,要退钱。” 他看见奥奥,眼睛一亮,“小奥,你来得正好,客户那边……”
“老板,” 奥奥打断他,“刚才市场监管局的人来过电话,说有三十多个客户联名投诉,明天要过来检查。”
老板的脸瞬间惨白,瘫坐在椅子上。奥奥注意到他办公桌底下的纸箱,里面塞满了催款单。她突然想起三个月前的年会,老板站在台上意气风发地说:“明年咱们要开十家分店,让德德家居走进每个小区!” 台下掌声雷动,谁也没注意到窗外飘起的雪花,落在刚封顶的楼盘上,像一层薄薄的白霜。
走出办公室时,走廊里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奥奥跑过去,看见小张蹲在地上哭,旁边是摔碎的相框 —— 那是她上个月拍的入职照。
“他们说要投诉我,” 小张抽泣着,“那个客户买了套儿童床,昨天发现床板上有裂缝,说要去法院告我们。”
奥奥蹲下来,帮她捡玻璃碎片。指尖被划破,血珠滴在照片上,晕开一小片红。她突然想起自己刚入职的时候,跟着师傅学习处理投诉。师傅说:“做客服就像缝补衣服,客户的心破了个洞,我们要想办法补起来。” 可现在,整个行业的窟窿太大了,她这点针线活,根本无济于事。
凌晨五点,奥奥终于处理完所有工单。她站在公司门口,看着第一缕阳光爬上对面的烂尾楼。那里原本要建全市最大的家居广场,现在只剩下钢筋骨架,像一头搁浅的巨兽。
手机突然收到一条消息,是老王发来的:“奥主管,我儿子的婚房被银行拍卖了,我得回老家了。那些没送完的货,你看着处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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