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黑暗,在颤抖。
不是风,也不是云。
是一种来自钢铁的,整齐划一的脉动,正在吞噬黎明前的宁静。
李云龙的手死死攥着潜望镜,冰冷的金属几乎要嵌进他的掌心血肉里。
他看见了。
东方天际线,那抹刚刚泛起的鱼肚白边缘。
一片浓密的黑点,正疯狂涌出。
它们迅速扩大,拉长,显露出狰狞的轮廓。
一架架带着双翼的钢铁怪鸟。
它们组成一个巨大而森严的编队,遮蔽了刚刚亮起的天光,将庞大的阴影投射在这片沉默的群山之上。
黑云压城。
刺耳的,撕裂空气的警报声,在这一刻,才姗姗来迟地响彻整个山谷。
但地面上,已是空无一人。
“来了……”
李云龙的喉咙里,挤出两个干涩的字。
身旁,一个年轻的通讯兵脸色煞白,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从未见过如此阵仗。
那不是飞机。
那是悬在头顶的,死亡本身。
下一秒。
第一枚炸弹,脱离机腹。
它在空中划出一道尖锐的呼啸,那是死神划下的第一笔。
紧接着,是第二枚,第三枚,第一百枚。
无数的黑点,从那片钢铁乌云中脱落,暴雨般倾泻而下。
没有缝隙。
没有死角。
大地,在第一个爆点出现时,猛地向上拱起。
泥土和碎石被一股巨力掀上半空,随即被更多的爆炸撕成粉末。
轰!
轰隆隆——!
整个上河村,连同周围的山峦,瞬间被火光彻底吞没。
一团又一团的橘红色火焰,从地面升腾而起,汇成一片翻滚的,黏稠的火海。
树木在瞬间化为焦炭。
房屋在冲击波中,被轻易地揉成一堆瓦砾。
坚硬的岩石,在超乎想象的高温下发出痛苦的哀鸣,炸裂开来。
大地在持续不断的剧烈颤抖中,变成了一面被无形巨手疯狂擂动的破鼓。
这里,是炼狱。
……
太原,日军华北方面军临时指挥所。
冈村宁次端着一杯红茶,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他没有看沙盘,也没有看地图。
他只是平静地,眺望着晋西北的方向。
那里的天际线,被映成一片不祥的赤红色。
“司令官阁下。”
宫崎周一快步走来,恭敬地递上一份电报。
“第一、第三飞行团报告,第一波次轰炸已覆盖目标区域,未遭遇任何防空火力。”
“很好。”
冈-村宁次抿了一口红茶,脸上露出一个近乎享受的,残忍的微笑。
“让飞行员们不要着急。”
“就像最耐心的画师,一笔一笔地,把那片土地,涂成它本该有的颜色。”
“我要那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被帝国的天火,反复烧灼,犁上七遍。”
他放下茶杯,声音里带着一种宣告神谕般的傲慢。
“一周之后,我要派人去那里,插上帝国的旗帜。”
“我希望那里的土,是松软的,是滚烫的,是混杂着骨灰的。”
“我要让那些躲在地下的老鼠,连同他们的‘长城’,他们的希望,一起,被蒸发得干干净净。”
宫崎周一低下头。
“嗨!”
……
地面以下,三十米。
野战医院。
一盏悬挂在房梁上的马灯,正剧烈地摇晃着,光影在坑道壁上疯狂扭动。
头顶,是沉闷如雷的轰鸣,和大地传来的,令人牙酸的震颤。
细碎的泥土,簌簌地从缝隙中落下。
一个年轻的护士,死死抱着一根木制立柱,脸色苍白如纸。
“别怕。”
主刀的军医头也没抬,声音平静得可怕。
他手里的手术刀,稳如磐石,正在一颗取出的弹头旁,小心翼翼地剥离着腐肉。
“把灯扶稳了。”
他只说了这五个字。
小护士咬着嘴唇,深吸一口气,松开柱子,走过去,用尽全身力气,将那盏摇晃的马灯死死固定住。
灯光,重新稳定下来。
照亮了军医那张专注到没有一丝波澜的脸。
不远处,临时的“幼儿园”里,一群孩子被巨大的声响吓得哇哇大哭。
一个戴着眼镜的女先生,正轻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将孩子们一个个揽进怀里。
她的声音在颤抖,但她的怀抱,温暖而坚定。
仓库区。
后勤部长张万和戴着老花镜,在一片剧烈的摇晃中,对着账本,一笔一笔地清点着刚刚入库的子弹。
“九二式重机枪子弹,三万发,对上了。”
“手榴弹,五千颗,没错。”
“这个‘龙式’的炮弹,金贵,再数一遍!”
他身边的战士,早已习惯了这种天塌地陷般的动静。
他们靠着箱子,有的在打盹,有的在擦枪,还有一个,正就着咸菜,啃着冰冷的窝头。
仿佛头顶那场毁天灭地的轰炸,不过是一场格外吵闹的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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