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近黄昏。
于新的心腹吴大有缩着膀子走在前面,后脖颈被刚刚红毛警的狮子大开口刺得发麻。他身后两步远,红毛警察布朗吹着口哨跟在后面,看样子又能捞上一笔心情大好。
吴大有的袖袋里沉甸甸坠着一叠美钞,足足五百,这是准备好给布朗的“茶水钱”,结果没派上用场。
转过街角时,看到远处熟悉的建筑,这让他稍稍安心,却不知身后两条影子正贴着角落游移。
“上回运鸦片的船叫海关扣了。”布朗突然开口,纸烟的烟圈喷在吴大有后脑勺,“属于帕特森先生的利润没收到,先生很不高兴。”他的眼神有意无意蹭过前面男人的辫梢,金红色头发在暮色里晃动。
吴大有赔笑时露出黢黑斑点的门牙:“这回新到的哈瓦那雪茄,于新先生专门交代我给警长先生留了两箱。”
酒水店的铁皮招牌在十步外,门内靠着玻璃门望风的汉子原本抱臂观望着,见他远远地抬手比了个手势,这才卸下顶门闩。玻璃门开合的瞬间,雪茄的焦苦味混着威士忌的酒气扑面而来。
北派戳脚的孙师傅正坐在柜台后,老人布鞋尖始终勾着条凳,但凡生人进门,那凳子就会悄无声息横在过道中央。
开门的小伙计攥着顶门的棍子没撒手,十分警惕。
昨日市中心的案子十分轰动,吃饭的鬼佬里面有几个市政府的官员,骑警带着巡逻队闹哄哄查了一整夜,弄的人心惶惶。
于新生怕乔三连夜报复,唐人街的宅子是不敢待了,收拢了可用的人手藏到了这家酒水商店,这里是他私下弄的产业,没几个人知道。
布朗扫过柜子上的酒水和整箱的名贵雪茄,暗自冷笑。
这些黄皮猴子还挺能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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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渗着阴湿的霉味。刘晋仰躺在木箱拼成的床板上,右手掌缠的麻布早被脓血浸透,手掌下面三根手指被打断,让他的右手几乎成了废物。
煤油灯芯爆出几点火星,映得他凹陷的颧骨泛着冷白色。
“晋哥,吃药吧。”最小的师弟阿文坐在地上,陶罐里腾起的热气熏红了他肿胀的眼皮。
少年郎的辫梢缠在脖子上,袖口磨破处露出沾着草药渣的手,自打刘晋昏迷,他一天一夜没合眼。
阿德蹲在墙角磨匕首,他忽然停下动作,盯着刀刃上映出的半张脸:“之前听郎中说过,断指要拿烧红的铁烙止血。”
话音未落,小文险些打翻了药罐,瞧了冷冰冰的师兄一眼,像是埋怨他怎么能说出如此无情的话来。
刘晋喉头动了动,腐肉的恶臭从绷带里钻出来。他脑子里不断闪回昨夜逃出塔迪奇饭店前,阿越瘫在地上的模样——少年昏迷不醒,而自己抖成筛糠的双手,竟连背起他的力气都使不出。
“当时……”刘晋刚开口,血痰就呛得他佝偻起来。小文慌忙用破袄袖去接,却摸到满手黏腻。
阿德突然暴起,匕首深深扎进木地板上:“师兄,我怎么也想不通!说甚走散了,你们一起去杀人,如何能走散!”
他的咆哮引起天花板上的积尘掉落,惊得煤油灯影乱颤。小文扑上去捂他的嘴,却摸到满掌滚烫的泪。
刘晋左手的指甲抠进木板裂缝,碎木刺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他眼前又晃过转轮枪哑火的瞬间——于二说过要扳开击锤,可他怎么偏偏忘了!!
阿越替他挡攮子时的矮小身影闪回在眼里。这些腌臜事如今都烂在肚里,说出来只会让师弟们眼里的光灭得更快。
他不敢说,更不能说。
“呯!”
楼上突然传来酒瓶炸裂的声响。小文哆嗦着往刘晋身边缩,后脑勺撞到墙边的酒桶上。阿德两眼通红地举起匕首。
楼梯板忽地嘎吱作响,于新的马仔探下头来。灯光扫过刘晋溃烂的右手时,那满脸横肉的汉子啐了口痰:“烂成这样还救个卵!趁早扔了......”
“你再说一遍?”阿德愤怒开腔。
“呸,一群没用的。”
他丝毫不客气,扔下食物就走。
昨夜,那刘晋失魂落魄地自己走回来,刚到门口久失血过多昏了过去,好不容易救醒,甚至于爷亲自带着郎中过来,却得知了晴天霹雳般的消息。要不是这两个小兔崽子跪下求情,承诺卖了两条命给爷挡枪子,还能费尽心思把这累赘搬到这里来?
他自是觉得若是自己等人出手,一定是手到擒来。
如今他们这几个跟着于新很久的打仔也是憋着火,大爷做事找了一群生瓜蛋子,还连累的他们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这里,好生没面儿!
以后如何能在唐人街直起腰杆?
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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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师傅灰白的辫梢扫过的扶手。
二楼小房间里,于新正瘫在床上,手里攥着的威士忌瓶已经见底,酒液顺着胡须滴在绣着缠枝莲的锦被上,那是他包养的女人亲手绣的,如今浸透了酒鬼的酸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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