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0年末。
这是一个被蒸汽、煤烟、财富的**和绝望的祈祷所包裹的时代。
横跨太平洋的巨大风轮正缓慢而坚定地转动,将东方的帝国压榨出最后一滴人力,再将他们抛向西方的黄金海岸。
每一根转动的辐条,都连接着一个港口。
每一个被碾过的灵魂,都发出或高亢或沉闷的呻吟。
这一天,从北方的寒冷海域到南方的热带岛屿,从古老帝国的珠江口到新大陆的黄金之门,无数条命运的丝线,正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同时拨动。
它们都指向同一个名字:金山。
也有无数条丝线,或粗或细,因为同一个人牵动:陈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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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多利亚的内港。
港口里,英国皇家海军的巡逻舰旁边,停泊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商船、捕鲸船和渔船,桅杆如林,在雾中只剩下模糊的剪影。
太平洋渔业公司申请的码头尽头,“水龙号”静静地停在这里。
这艘船的船体被常年的风浪和鱼血浸染得有些斑驳。
它不是客船,船上每一个角落都散发着生命被终结后的鱼腥气,
但对于即将登船的人来说,这艘船代表着一种全新的生机。
梁伯站在码头上,他穿着一身厚实的深蓝色水手呢,头戴一顶可以遮住半张脸的宽檐帽。
他身后,站着几十名汉子。
尽管他们穿着苦力的衣服,帮忙装货,但巡警的眼神还是一直死死盯着他们。
他们不像是普通的矿工或渔夫。
这些人沉默寡言,每个人的手上都布满了厚重的老茧,眼神冷硬,丝毫没有寻常辫子佬的畏畏缩缩。
他们是从捕鲸厂到巴克维尔的洪顺堂一路杀出来的刀口,是从无数次与与白人、与饥荒和建工,与海浪和生存的搏斗中幸存下来的精锐。
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亲手埋葬过兄弟,也亲手将敌人送入地狱。
他们是梁伯带领的第一批种子,纪律与义气在他们身上熔于一炉。
“梁伯,”
阿忠走到梁伯身边,“食物和淡水都上足了。老莫里斯问,我们什么时候开船?他说海峡外的风浪今天会变大。”
梁伯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越过“水龙号”的船舷,望向南方。
那个方向,是旧金山。
他知道,此刻陈九正在那里,搅动着比这片太平洋更加汹涌的风浪。
而他,就是陈九伸向北方的利爪。
巴克维尔的堂口已经稳固,整个华人社区所有的势力都被他近乎野蛮地肃清,正源源不断地转化为武器和粮食,除了顽固不化和坚持不走的人,剩下的人已经被他近乎强制地打包带走。
其中很大一部分运到了旧金山,再输送到萨克拉门托。
维多利亚港被杀得剩了一个空壳子,正被慢慢地提拔填充。
身边剩下的全是精锐和最近整训出来比较听话的新“九军”成员。
但那还不够。
除了旧金山的巴尔巴利海岸,
他们还需要一个管制松懈的出海口,一个不被白人政府钳制的、属于自己的港湾。
维多利亚港,以及更北方的广阔海岸线,就是他们的目标。
太平洋渔业公司,这家由卡洛律师挂名的企业,是选定的第一个棋子。
“告诉莫里斯,按时出发。”
“我们不是去捕鱼的。”
阿忠点了点头,转身去传话。
梁伯的目光扫过自己身后的队伍。
他看到了他们眼中的期待与决绝。
这些人将乘坐这艘渔船,沿着海岸线北上,去勘测那些无人知晓的隐秘海湾,去联络那些散落在伐木场和罐头厂里的华人同胞,去建立一个新的据点。
一个可以停靠船只、囤积物资、训练新人的基地。
这是在金山版图之外,开辟的第二战场。
“兄弟们,”
梁伯转过身,面对着他的队伍。
“这艘船,闻起来像个臭鱼烂虾的棺材。但从今天起,它就是我们的战马。我们往北,不是为了淘金,也不是为了捕鱼。我们是去寻找一片可以站稳脚跟的海港。”
他停顿了一下,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旧金山只有一个,但金山,可以有很多个。我们,就是去做那个开山人。”
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说话。
他们只是默默地、一个接一个地走上“水龙号”的舷梯。
当最后一个新九军的兄弟登船后,梁伯才缓缓跟上。他回头望了一眼维多利亚港,那面象征着大英帝国权威的米字旗在雾中若隐若现。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冷笑。
“水龙号”离开码头,在灰色的雾气中划开一道丑陋的伤疤,然后缓缓驶向那片未知而充满机遇的北方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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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维多利亚的萧瑟寂静截然相反,广州黄埔港正被推向沸腾的顶点。
上百艘帆船、蒸汽船、舢板、花艇挤满了整个江面,形成一片晃动不休的、由木头和钢铁构成的浮动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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