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谷平原,晨。
这里是萨克拉门托通往圣何塞的一处支线铁路建设营地。
属于中央太平洋铁路下属承包商西太平洋铁路公司,依托之前的邮驿系统留下的旅店扩建而来。
这里曾是圣何塞路段的施工大本营,9月这条支线铁路通车之后,这个营地就只剩下五六十个人,负责支线铁路的营运和维护,因此显得有些冷清。
十几座由松木板和帆布混合搭建的工棚错落在铁轨北侧,之前这个数量还要翻上几倍,如今早都拆了带走或者给厨子拿来烧火。
蓝紫色的黑暗还笼罩着营地,阿生已经和其他十几个华工一起蹲在简陋的木板房前吃早饭。
对于重体力的铁路劳工,早上第一顿饭重要性早就用工友的身体证明过,无须多言。
铁路公司的餐食收费很贵,华工们舍不得掏这个钱,早上都是轮着早起做饭。
五点半上工,做饭的人要提前一个小时起床。
铁锅上煮了绿茶沫子,蒸了糙米饭,每人的陶碗上还放了腌的咸白菜、一小块盐渍猪肉还有豆豉。
现在工作没有之前繁重,吃的比之前好上许多。
攻坚期的后半段,因营地与作业点距离过远,他们会携带炒米和干蘑菇,咸鱼干对付一口。
之前这处营地专门雇了华人厨师,罢工期间,曾经故意“断炊”三天,后来营地的鬼佬就自己折腾吃的。
几步外的爱尔兰人也在工棚门口吃早饭。
一大块硬的能当石头的面包,偶尔还因运输延误而发霉,一片煎咸牛肉,还有两个烤土豆。
来自广东、福建地区的华工人人都有喝茶的习惯,几乎没有发生过痢疾,营地之前几次大规模生病,华工们都大部分幸免于难。
之前因为喝生水,共用饮水器具导致两年前夏季营地爆发霍乱、痢疾,这处千人规模的营地死了近百人。
铁路建设营地多沿河流或临时取水点分布,工人排泄物直接排入水源,导致病菌在水体中疯狂增殖。
还有就是居住太过密集,卫生条件差。
华工坚持饮用煮沸茶水的习惯使其感染率比爱尔兰劳工低很多,只是燃料不好找,之前都要单独派人去收拾干树枝。
另外,因为餐食里面缺少新鲜水果,导致缺乏维生素C引发坏血病,很多爱尔兰劳工出现牙龈溃烂。
后来鬼佬们也开始学习,大早上会煮一锅黑咖啡,吃点不新鲜的蔬菜,咖啡用长柄勺分在个人的杯子里饮用,严禁用勺子轮流喝。
监工们有额外的黄油、新鲜鸡蛋甚至罐头水果。
“快点吃,懒鬼们!”
监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伴随着皮靴踏在木板上的咚咚声,“太阳出来前要赶到三号路段!”
阿生赶紧低头喝了一大口糙米饭,不小心咬到了一个碎石子,膈得牙疼,但他不敢放慢速度。上个月,同乡的小弟因为吃饭慢了些,被监工用鞭子抽得背上皮开肉绽。
“阿生哥,今天能分到铲子吗?”
身旁的小顺子低声问道,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比阿生晚来一年,脸上还带着稚气。
阿生摇摇头:“不知道,抢不到的只能用双手。”
他瞥了眼小顺子已经结满老茧的手掌,心里一阵酸楚。他自己刚来时也是这样,徒手搬运碎石,指甲缝里渗出的血把石头都染红了。
铁路公司仅提供基础工具,如铁锤、钢钎等,但需从工资中扣除折旧费。
华工营地工具的补给也远远不如白人营地,导致营地内部形成工具租赁经济,老华工出租私藏工具,新来者需要用大米或烟草支付。
公司通过制造人为短缺,将华工拼命挤压,节省了很多工具采购成本,各处营地都被逼的自己修理工具、用土办法干活。
这处支线铁路完工后,大批量的物资都被转移走了,剩下的工具损耗率很高,公司也没有补充,导致现在很多人都得徒手干。
好在,只是一些简单的维护工作。
远处的哨声响起,华工们条件反射般站起身,排成一列走向工具棚。阿生走在队伍中间,习惯性地弓着背,仿佛这样能让他在监工眼中不那么显眼。
营地中央矗立着一座被改造的驿站旅店,粗粝的砂岩外墙仍保留着淘金热时期的驿站招牌,但门廊立柱上已钉满褪色破旧的西太平洋铁路的工程蓝图。
旅店的隔断木板被拆去大半,改造成存放信号灯和扳道工具的库房,曾经供邮驿马车夫歇脚的大厅里,如今堆叠着成捆的替换铁轨和浸满焦油的枕木。
厨房烟道旁歪斜着一块黑板,上面用粉笔歪歪扭扭写着汉字“每日工作记录”与英文“Daily work record”、“Shift Roster”。
工具棚前,爱尔兰劳工们已经挑走了所有完好的铲子和鹤嘴锄,留给华工的只剩下几把破旧的和损坏的工具,几根木棍。
阿生默默拿起一根木棍,这根棍子已经被磨得发亮,一端缠着破布,那是上一位使用者手掌磨破后留下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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