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军只看到林栋一个人站在卡车旁,那三十道肃杀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黑暗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想问林栋的去向,想问那支幽灵小队的任务。
但远处阵地上传来的剧烈爆炸声,将他所有疑问都堵回了喉咙。
金属撕裂的尖鸣和人体被炸碎的闷响,不断冲击着他的耳膜。
敌人已经冲上了一号高地。
林栋为沙旺准备的陷阱入口,已然洞开。
林栋没有在高建军身边停留,他甚至没有再看一眼那张代表着战局的地图。他转身,径直走向营地后方。
那里临时搭建了几顶相对安全的帐篷,用于安置非战斗人员和伤员。
夜风卷着刺鼻的味道灌入鼻腔,是硝烟、血腥和潮湿泥土混合在一起的气味。
周围是奔跑呼喊的士兵,军官的嘶吼声和伤员压抑的呻吟声交织成一片。
一具盖着白布的担架从他身边匆匆抬过,鲜血从布单的缝隙渗透出来,在地上拖出一条暗红色的痕迹。
整个营地是一个被重锤砸穿的蜂巢,沸腾,且混乱。
林栋穿行其中,所有混乱的气流都自动避开他周身三尺。
他像一个走在另一个维度的观察者,冷静地审视着这一切。
他推开自己那顶帐篷的门帘。
一股微暖的煤油气息扑面而来,将外界的血腥味隔绝开些许。
里面没有开灯,只有一盏微弱的马灯,在角落里摇曳着豆大的光,将人的影子在帐篷壁上拉得巨大而扭曲。
萧凤禾抱着膝盖,蜷缩在行军床的最内侧。
身上披着林栋的旧军大衣,宽大的衣服让她本就瘦小的身形更显单薄。
她没有睡。
一双清澈的眼睛在昏暗中,直直地望着帐篷门口的方向,像一只等待主人归巢的幼兽。
听到门帘响动,她的身体瞬间绷紧,肩膀微微耸起。
当看清走进来的是林栋那熟悉的身影时,她紧绷的脊背才缓缓松弛下来。但眼中的不安,没有减少分毫。
外面的炮火声、喊杀声,她都听见了。
那些声音像是无数根细小的针,扎进她的脑海深处,搅动起一些她无法理解的、充满血色的记忆碎片,带来一种源于生理本能的恐慌。
林栋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将那豆大的灯火完全遮住,把她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
他身上带着外面的寒气和一股淡淡的枪油味。
萧凤禾仰起头看他。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那种与平时不同的气息,一种被压缩到极致的锋芒,像是出鞘前一秒的刀。
她知道,一场巨大的战斗已经开始。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越过两人间的距离,紧紧抓住了林栋垂在身侧的手。
小手冰凉,带着无法抑制的轻微颤抖。
林栋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干燥而温热,将那份冰凉和颤抖一并包裹。
“林栋,小心……”
她终于开口,声音很低,在炮火轰鸣的间隙中微弱得几乎要被吞没。
林栋能感觉到她话语里的颤抖。
他没有回答,只是另一只手伸过去,用指腹轻轻抚过她柔软的头发。他的动作很轻,带着安抚的意味。
萧凤禾顺从地把身体靠过来,将脸颊贴在他的作战服上。
冰冷粗糙的布料下,是坚实温热的胸膛,还有那稳定有力的心跳声。
咚。
咚。
咚。
这心跳声,是驱散她所有恐慌的唯一力量,是她在这个混乱世界里唯一的坐标。
“别怕。”
林栋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与帐篷外的嘶吼和爆炸形成了两个世界。
“我会回来的。”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不像是在安抚,更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他从上衣口袋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颗用油纸包着的水果糖,塞进她冰凉的手心。
“我还会给你带好吃的。”
这是他们之间最常有的交流方式。他用最简单的物质,构建她对这个世界的全部安全感。
糖果的微甜,胜过千言万语。
萧凤禾攥紧了那颗尚有余温的糖,手心的凉意被驱散了些许。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是对林栋毫无保留的信任。
她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
她相信他一定会回来。
她将脸颊更深地埋进他的胸膛,汲取着那份独属于她的安宁。
林栋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孩。
他知道,这个混乱的营地不是安全之所。
沙旺的目标是全歼,一旦他设计的陷阱出现任何纰漏,防线崩溃,这里将是人间炼狱。
把她留在这里,等于把他最昂贵的资产,丢进一个随时可能失控的屠宰场。
他唯一的“软肋”,绝对不能暴露在任何不可控的危险之下。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而对他来说,最安全的地方,只有他身边。
这份担忧,是他必须凯旋的唯一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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