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的社员,大多没读过多少书,拖拉机的发动机原理对他们来说,跟看天书一样。光是密密麻麻的零件,就看得人头晕,更别说还要手摇发动、排查故障了。潘瑕能主动学,在大伙眼里,已经是天大的勇气。
接下来的两个多月,潘瑕咬着牙跟着老杨干。农忙时天不亮就到机修间,天黑透了才回家,手上的老茧磨破了又长,长了又破。她还记着“孝敬”师傅——隔三差五送包烟,偶尔拎瓶酒,老杨嘴上说着“不用”,心里却对这个勤快的徒弟越来越满意。
终于,在潘瑕第无数次帮师傅检修完拖拉机后,老杨拍着她的肩膀说:“月底给你算正式工,工资按四十块开,出工一天再补一块!”
四十块的月工资,在当时绝对是高收入阶层。要知道,普通知青一个月才二十多块,潘瑕一下子翻了快一倍。日子比起以前纯靠体力刨地,虽然不用再把手掌磨得粗糙裂口,可潘瑕觉得更辛苦——农忙时高强度驾驶,手臂累得夜里酸痛难忍,连抬起来都费劲。
春季耕地耙田,拖拉机拉着沉重的犁,在田里一趟趟跑,潘瑕坐在驾驶座上,颠簸得五脏六腑都快晃出来,腰杆酸得直不起来;秋季拉粮食,拖斗里装满稻子,沉甸甸的,方向盘都比平时重好几倍,她得使出全身力气才能稳住。
最让潘瑕头疼的,还是秋冬季节手摇发动拖拉机。夏天天气热,缸体温度高,摇个五六圈就能发动;可一到天寒地冻的时候,这铁疙瘩就像睡死了一样,怎么摇都没反应。
寒冬腊月要是遇上下雪结冰天,更是潘瑕的噩梦。她得先顶着寒风,给发动机水箱灌满滚烫的沸水,让冰冷的气缸预热。然后双手握住飞轮把手,那铁柄冻得像冰锥,能瞬间穿透手套,冻得手指发麻。她吸足气、屏住气,在减压阀打开的状态下,拼尽全力连续摇十多圈,直到转速足够,再猛地压下减压阀。
运气好时,发动机“扑扑扑”吐几个黑烟圈,就能成功发动;可十有**都不顺利 —— 有时候摇得潘瑕头晕目眩、两眼冒金星,手臂酸胀得抬不起来,发动机却依旧死气沉沉,连一点响动都没有。
这时候,就得使出“杀手锏”——取一根粉笔大小的硫磺棒,在拖拉机坚硬的外壳上 “嚓” 地一划,硫磺棒瞬间燃起蓝色的火苗。
潘瑕得迅速把它投进拿掉空气滤清器的进气口,然后顾不上喘息,轮开膀子再次拼命摇动飞轮。往往就在手臂快要脱力的时候,奇迹会突然发生:手扶拖拉机“突突突”发出有力的吼叫,“腾腾、腾腾、腾哒哒哒哒……”终于被驯服,欢快地运转起来。
要是没有硫磺棒,潘瑕听老杨说过,可以用小块沾了柴油的破布,或者撕成条的黄纸,点燃了投进气口,利用火焰加热空气,也能让发动机点火。
可潘瑕琢磨着,这种“野蛮”方式容易损伤空气滤清器的滤芯。凭着一股钻劲,她靠着自己钻研的发动机原理,反复实验,居然摸索出用电瓶驱动电动马达辅助发动的办法——把电瓶接在发动机上,马达带动飞轮转动,大大减轻了体力负担,连老杨都夸她“脑子灵光”。
常年高负荷运转的拖拉机,难免出故障。潘瑕既是驾驶员,又得兼职半个修理工,经常挽起袖子,趴在地上给这匹“铁牛”换零件、修电路。遇到疑难杂症处理不了,她就恭恭敬敬地请师傅出山,递上烟,听老杨指点迷津,有时候老杨还会亲自上手帮忙。
就在这样边干边学、边学边实践中,潘瑕如饥似渴地汲取知识,很快就熟练掌握了驾驶技术,摸清了拖拉机水温飙升的原因——要么是水箱缺水,要么是风扇坏了,还积累了不少维修经验。
功夫不负有心人。全县第一批正规手扶拖拉机驾驶证考试时,潘瑕沉着应对,无论是理论考试还是实操考核,都一次性通过,顺利拿到了县革命委员会公检法军管组车辆管理科颁发的驾驶证。
这本驾驶证特别小巧,长只有8.5厘米,宽6.5厘米,却透着满满的仪式感。白色的纸芯外面,裹着鲜艳的大红色塑料封皮,摸起来光滑厚实。翻开首页,一颗光芒四射的红五角星庄重地印在中间;第二页是“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的粗黑体标语,字字有力;第三页则印着教员的三段经典语录:“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我们的责任,是向人民负责。”“用社会主义的纪律约束自己。”语录之间还点缀着金黄色的向日葵图案,格外醒目。
后面几页,详细记录着潘瑕的姓名、年龄、籍贯,还有经办机关的签章。最让潘瑕心潮澎湃的是,她在“驾驶员注意事项”里看到一行字——“持此证可在苏州市区道路行驶”。这个意外发现,让她瞬间冒出一个甜蜜的梦想:有朝一日,她要驾驶着手扶拖拉机,雄赳赳气昂昂地开回苏州,让父母看看她现在的本事!
可现实却给了她一盆冷水。江心沙农场四面环水,只有几条狭窄的土路通往外界,还得靠渡船才能到对岸。手扶拖拉机体积大,又重,渡船根本装不下。这个在她心底反复翻腾的梦想,就像水面上的浮萍,只能随波浮沉,被现实搁置了很久,最终也没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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