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溺在深海中许久的人,挣扎着,一点点浮向水面。最先恢复的是听觉,是某种液体滴落的、规律而细微的声响,还有窗外隐约的、模糊的鸟鸣。然后是嗅觉,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混合着消毒药水、苦涩汤药以及某种淡淡血腥气的味道,顽固地钻入鼻腔。
沈如晦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繁复华丽的床幔顶罩,不是她住了许久的那间厢房。光线有些刺眼,她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周遭。这是一间极其宽敞、陈设考究的卧房,显然是主卧的规制。而她正躺在一张宽大得有些冰冷的雕花拔步床上。
浑身像是被碾碎后又勉强拼接起来,每一寸骨骼,每一丝肌肉,都叫嚣着难以言喻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虚弱。喉咙里火烧火燎,仿佛还残留着那毒药灼烧的剧痛,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牵扯起一阵撕裂般的疼。
她……没死?
这个认知,并没有带来丝毫劫后余生的喜悦,反而像是一块更沉重的巨石,轰然压上了她本就破碎的心房。为什么……连死,都成了奢望?
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汹涌地回灌进她空白的大脑。决绝的饮鸩,顾长钧目眦欲裂的咆哮,他手指粗暴探入喉间的触感,还有那一声声绝望的、如同困兽般的嘶吼与哀求……
“如晦……回来……”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求你……看看我……”
那些声音,此刻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她的耳膜。
她下意识地微微偏过头。
然后,她看到了他。
顾长钧就坐在离床榻不远的一张梨花木圈椅里。他没有穿军装,只着一身墨色的暗纹常服,身形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从骨子里渗出来的疲惫与憔悴。他微微低着头,下颌冒出的青黑胡茬让他平添了几分落拓,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此刻紧闭着,浓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深深的阴影,即使是在睡梦中,那眉头也紧紧蹙成一个川字,仿佛承受着无尽的梦魇。
他的右手,还紧紧握着她的左手手腕。力道并不重,甚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但那掌心传来的、不同于她自身冰凉的、一丝微弱的温热,却像烙铁一样,烫得她心尖猛地一颤!
他……一直守在这里?
这个念头让沈如晦感到一阵荒谬和……恐慌。她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虚弱得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这细微的动静,却瞬间惊动了浅眠的顾长钧。
他猛地睁开眼!
那双骤然睁开的眸子里,没有了往日的冰冷与算计,也没有了昨夜的疯狂与暴怒,只剩下一种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巨大的紧张与……一种沈如晦从未见过的、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探寻。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她,牢牢地,仿佛生怕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
“你……醒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不敢置信的颤抖。
沈如晦闭上了眼睛,拒绝与他对视。她不想看到他这副样子,这只会让她更加混乱,更加……恨自己的不争气。为什么还要让她看到这些?为什么不能让她干干净净地离开?
她的回避,像一根细针,刺入了顾长钧的眼底。他眸中那刚刚亮起的一点微光,瞬间黯淡了下去。但他没有像以往那样动怒,或是强行逼迫。他只是缓缓地、极其克制地松开了握着她的手腕,仿佛那是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手腕上那短暂的温热触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凉的空气。沈如晦的心,也跟着空了一下。
“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他再次开口,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试图安抚的语气,“医生就在外面,我让他们进来看看?”
沈如晦依旧闭着眼,没有任何回应。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精致的木偶。
顾长钧看着她这副拒绝与外界沟通的模样,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眼底翻涌着复杂的痛色。他沉默地站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又试了试温度,这才端到床边。
“喝点水。”他将水杯递到她唇边,声音低哑,“你喉咙受了伤,需要润一润。”
沈如晦猛地别开了脸,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抗拒。
水杯僵在了半空中。
顾长钧看着自己悬空的手,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水波,又看了看她倔强侧开的、苍白脆弱的侧脸,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尖锐的疼痛,再次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缓缓收回了手,将水杯轻轻放在床头的矮几上。他没有离开,也没有再试图靠近,只是重新坐回了那张圈椅里,目光沉沉地、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
房间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两人之间,那看不见却分明存在的、由生死、爱恨、悔恨与抗拒交织而成的汹涌暗流,在无声地奔腾、撞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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