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下遇见你 第278章 九幽泉畔唤卿归

帅府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混乱。灯火通明，映照着每个人脸上惊惶未定的神色。所有的喧嚣似乎都被隔绝在主卧房之外，那里，如同一个被无形结界笼罩的、正在与死神争夺生命的战场。

沈如晦被安置在顾长钧那张宽大冰冷的雕花拔步床上，曾经象征着权力与占有的地方，此刻却成了生死一线的抢救台。她面色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灰，唇瓣泛着诡异的紫色，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只有胸口极其轻微的起伏，证明着那缕游丝般的生机尚未彻底断绝。

德国来的史密斯医生，连同被连夜请来的几位城中名医，围在床前，个个面色凝重，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鹤顶红之毒，霸道无比，入口即开始侵蚀五脏六腑，抢救时机稍纵即逝。催吐、灌入通用解毒药粉、施针封住关键穴道……所有能用的手段都被以最快的速度施行着，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顾长钧被陈铭和几位副官死死拦在外间。他像一头被囚禁的受伤猛兽，军装外套早已不知丢在何处，衬衫领口被他自己扯开，露出线条紧绷的脖颈，上面青筋虬结。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内室门，拳头攥得指节发白，身体因为极力压抑的恐惧与暴怒而微微颤抖。

里面每一次细微的动静，每一次医生急促的低语，都像是一把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切割。他从未像此刻这般痛恨自己的无力！他手握重兵，可以决定无数人的生死，却留不住一个一心求死的女人！

他脑中不断回闪着沈如晦决绝仰头饮毒的那一幕，回闪着她说“我在下面等你”时那冰冷嘲弄的笑容，回闪着她身体在他怀中一点点失去温度的触感……那种即将彻底失去她的恐慌，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将他拖向无底的深渊。

“少帅，您……您冷静一点，医生们在尽力……”陈铭试图安抚，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跟了顾长钧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如此……濒临崩溃。

“滚开！”顾长钧猛地挥开他试图搀扶的手，声音嘶哑如同破锣，“她若有事……我要所有人陪葬！”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让周围所有人心头一寒。

时间在极致的煎熬中缓慢流逝。内室的门终于被打开，史密斯医生走了出来，脸色疲惫而沉重。

顾长钧立刻冲上前，一把抓住医生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她怎么样？！”

史密斯医生吃痛地蹙了蹙眉，但还是快速说道：“顾先生，毒性暂时控制住了，一部分被催吐出来，一部分用药物中和。但是……但是毒素已经对心脉和脏腑造成了严重损伤，尤其是心脏，非常虚弱。接下来十二个时辰是关键，如果能熬过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如果……”

后面的话，医生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顾长钧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身体。一线生机……仅仅是一线生机……

他挥了挥手，让医生下去继续观察。自己则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缓缓滑坐在地，背靠着墙壁，将脸深深埋入掌心。

外间烛火摇曳，将他孤独而绝望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地面上，拉得很长，很长。

这一夜，江北权势滔天的顾少帅，褪去了所有冷硬的外壳，如同一个最普通、最无助的男人，守在心爱之人濒死的门外，承受着炼狱般的煎熬与悔恨。

他知道，他错了。

错得离谱。

他用强权将她禁锢，用自以为是的“弥补”将她逼至绝境。他以为掌控一切，却连她的心都从未真正读懂。

如果……如果她能活下来……

他不敢想那个“如果”，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连呼吸都带着刺痛。

内室里，沈如晦的意识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混沌之中。时而冰冷刺骨，如同置身万丈冰渊；时而又灼热难当，仿佛在业火中焚烧。剧痛早已麻木，只剩下一种灵魂即将被撕裂、被抽离的虚无感。

她仿佛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念雪撕心裂肺的哭声，一声声，敲打着她麻木的心扉。

她还听到……一个熟悉而嘶哑的声音，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在她耳边重复着破碎的低语：

“如晦……回来……”

“我不准你死……听见没有……”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求你……看看我……”

那声音，充满了她从未听过的卑微、痛苦和……绝望。

是顾长钧吗？

他也会……有这样的情绪？

真是……讽刺啊……

她想要冷笑，却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黑暗如同潮水，再次涌来，将她那一点点微弱的意识，重新拖入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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